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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注意到太空情種怎樣才能把它吞食掉?我說的是酒,不是……豬腸。”
由此引發出許多消除火氣的故事來。最後我們講了個太空情種的故事:有個太空人想趁他喝醉的時候偷他口袋裡的錢,那人宣布說:“我有兩種追求。一是太空人,二是好好打一架……”
但是這些故事只能減輕內心的痛苦,無法醫治心靈的創傷。現在連繆斯也知道我們要分離度過這一天了。
雨停了,我們坐渡輪到金角。凱利馬上向別人打聽怎樣去塔克西姆廣場和伊斯蒂勒爾,人家指給他一個多爾瑪什。我們發現那是一輛計程車,這種計程車只到一個目的地,一路上搭乘一批又一批乘客。車費非常便宜。
洛一路走過阿特圖爾克大橋,想看看新市區的景色。鮑決定要搞清多爾瑪·鮑奇到底是什麼玩藝兒;繆斯發現花十五美分——就是一里拉五十克拉什——就可以到亞洲去,於是繆斯決定到亞洲。
到了橋頭,我拐彎穿過混亂的車流,從舊市區電車架空線下灰暗、滴水的牆邊走過。有時候叫嚷和歡鬧並不能填補內心的空虛。有時候你得獨自一人行走,因為孤獨一人太傷人心了。
我走過一條條小街,街上濕漉漉的驢子、濕漉漉的駱駝和帶面紗的婦女絡繹不絕;我又走過一條條大街,到處是公共汽車、一筐筐垃圾和衣冠楚楚的男人。有些人睜大眼睛盯著太空人;有些人則不然。有些人是否盯著太空人,他們的目光是任何太空人在十六歲從培訓學校畢業以後一星期內就能認得出的。我正在公園裡散步,見到她注視著我。她見到我看見了就把目光移開。
我從從容容走在濕漉漉的瀝青路上。她站在一座空蕩蕩的小型清真寺的薄殼型屋頂下。我從清真寺前面走過,她走到外面院子裡,站在大炮中間。
“對不起,打擾了。”
我停下腳步。
“這裡是不是聖艾琳神殿,你知道嗎?”她講的英語自有一種迷人的口音。“我把遊覽指南放在家裡忘記帶上了。”
“很遺憾。我也是遊客。”
“哦。”她笑了。“我是希臘人。我原以為你是土耳其人呢,你的膚色這麼黑。”
“我是美國紅皮膚印第安人。”我點點頭。她還了一個屈膝禮。
“我明白了。我剛上這裡伊斯坦堡的大學。你穿這身制服,我看出你是”——停了一下,所有的猜測都釋然了——“你是太空人。”
我感到不自在。“是的。”我把雙手插進口袋裡,用靴底來回磨蹭著地面,舌頭舔著左側後面第三顆臼牙——做了一個人不自在的時候所做的一切。一個太空情種一度對我說過,這種表情叫人興奮之至。“是的,我是太空人。”我說話太急太大聲,她稍稍嚇了一跳。
所以,現在是她知我知、我知她知了,我心裡想著怎樣把這一出普魯斯特老套路的戲一直唱到底。
“我是土耳其人,”她說。“我不是希臘人。我不是剛剛上大學。我是這裡大學的藝術史研究生。這些小小的謊言是用來搪塞陌生人以保護自我的……嗯?有時候我想我的自我太藐小了。”
這是一個計謀。
“你的住處有多遠?”我問道,“按土耳其里拉計算現在是什麼行情?”
這也是一個計謀。
“我沒有錢可以花在你身上。”她拉拉雨衣把臀部裹裹緊。她非常漂亮。“我想在你身上花點錢。”她聳聳肩膀,嫣然一笑。“不過我是……窮學生。不是富有的學生。假如你想轉身走開的話,心裡絲毫也不會感到為難。不過我會傷心的。”
她呆在路上不走。我想她過一陣子就會出個價。可是她沒有開價。
這又是一個計謀。
我在問自己,你要那些臭錢派什麼用場?這時從公園高大的柏樹里刮來一陣微風吹皺了平靜的水面。
“我想那種事真可悲。”她擦掉臉上的雨滴。她的嗓音有些哽咽,有一陣子我過於專注凝望著水上漣漪。“他們要把你培養成太空人,只好改變你的軀體,我想太可悲了。倘若沒有改變你的軀體,那麼咱們就……倘若太空人的軀體都沒有被改變的話,那麼我們就不可能……像現在這樣了。你原先是男性還是女性?”
又是一陣雨。我正低頭望著地面,小雨滴從我的衣領上淌下來。
“男性,”我說,“這無關緊要。”
“你多大啦?二十三,還是二十四?”
“二十三,”我撒了謊。這是一種條件反射。我二十五歲,但是她們認為你越年輕,花在你身上的錢就越多。我可不想要她的臭錢。
“那麼我猜對羅。”她點點頭。“我們大多是太空人專家。你看出來了沒有?我想我們只好當這方面的專家羅。”她睜著黑色大眼睛凝望著我。望到最後她迅速眨眨眼睛。“你本來應該是個英俊的男子。現在你成了太空人,在火星上建造水土保持工程,在木衛三上給採礦計算機編程序,在月球上的通訊轉播塔服役。改變軀體……”在所有的人當中,我只聽到太空情種說起“改變軀體”的時候表現出那麼真誠的魅力和遺憾。“我認為他們本來應該用別的什麼辦法才對。他們本來可以用別的辦法而不該讓你們失去性別,你們變成了這種人,連雌雄同體都談不上;這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