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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什麼呢,霍爾西?還有什麼呢?如果你想到了,請看在我們不管何種兄弟情分上,告訴我。
公務員哼哼道:“好吧,這不要緊,我想我總能在家裡的記錄冊中查到。”
“是的,您會的。”格斯輕聲說,“但您不會留意上面的記錄,即使留意了,您也會忘記,而且絕不會想到你已淡忘了。”
公務員喝完了啤酒,把瓶子放回托盤上,這才有空想起他為何而來。他又掃視了一下房間,仿佛記憶是某種提示,“這麼多書。”
格斯點點頭,眼睛卻看著霍爾西出場走到踏板處。
“嗯……這些書你都看?”
格斯搖搖頭。
“那本呢?那個叫米勒的傢伙寫的?聽說挺不錯。”
原來這公務員對某些文學的某些方面還有點興趣,“我想是的。”格斯如實回答,“我讀了前三頁,曾經。”
如此而已,他已猜到下文會是怎樣,某某人會幹什麼,何時干。他已沒興趣了。
買這些書是個錯誤,是許多類似的嘗試中的一個。如果他曾想精通人類的文學,可輕而易舉地在書店裡挑選翻閱,大可不必買回家,再做這實質上相同的事。無論做什麼,他也不能企望會有什麼情感上的投入,不過面對藏書,一排排整齊沒用的書總比光禿禿的牆面感覺好些。文化的種種裝飾不過是各種各樣的防護,即使它屬那種習得文化,而非感知文化,對於他不過猶如印加人的文化。正如他可能嘗試過一樣,他絕不可能是印加人,甚至也不是瑪雅人或阿茲台克人,或是有同宗血源的什麼人,除非將這種關係追溯延伸到極深遠。他沒有自己的文化淵源,沒有曾安身立命、繁衍生息的故園,他的歷史空如深谷傳聲,虛若浮萍逐水,沒有可謂之“這就是我自己的故土家園”。
霍爾西此局三球就使第一個擊球手三擊不中而下場,隨後又擲出一個慢而漂的球到第二個擊球手正可擊中的地方,結果,他甚至頭還未及抬起,球已哧哧有聲地飛出場外。總共八次投球,後兩個擊球手也因三擊不中退下場。
格斯微微搖了搖頭,那神情猶如你不再為你的偏袒熟視無睹時一樣。
公務員遞過那封信,“喏。”
他忽然開口,仿佛已猶豫良久,最後到了非下決心的一刻,儘管他顯然對格斯可能作出的反應感到惶惶不安。
格斯打開信讀起來,爾後猶如先前公務員一樣,目光環顧四周。
公務員變得更加支支吾吾,格斯臉上陰鬱的表情不由得忽隱忽現。
“我……我想讓你知道我對這事很抱歉,我想我們都很抱歉。”
“當然,當然。”格斯急忙點頭。
他站起來,凝望窗外,看著他精心施過表肥,辛勤弄平的草地,苦笑扭曲了面部。去年他在這裡犁地耕耘,撿出卵石,播種澆水,培土施肥,構築花圃,草坪已漸露端倪。啊,現在那些辛勞全成了徒勞。這整塊地、房舍,所有一切都被徵用。有什麼辦法呢?
“他們……他們準備把這路改成十二條車道的貨車公路。”公務員解釋道。
格斯神情恍忽地點點頭。公務員挪近了降低聲音說:“是這樣,我是差來親口告訴你這個通知,不只是書面通知。”他又側身近些,開口前又掃視四周,確信地把手放在格斯裸露的手臂上,喃喃道:“只要你不過於貪心,你開什麼價都可以,錢不是由郡里付,甚至也不是州里付,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格斯懂得他的意思:十二條車道的公路可不是什麼部門能修築的,除了國家政府。他還懂國家政府若沒有理由是不會築這條公路的。
“在霍利斯特和法哈姆之間修路?”
公務員神色暗淡地喃喃道,“不清楚嗎?”
格斯淡淡一笑,使公務員迷惑不解。不過這不會是秘密——不會很久,一俟計劃付諸實施,其目的就不言自明了。此外,公務員也不會去冥思苦想。
格斯心裡湧起一絲固執和任性,他知道這是由於他對將失去農舍的氣憤。但是他沒有理由不讓自己恣意妄為。他忽然問:“您叫什麼?”
“嘿……哈里·丹弗斯。”
“好吧,哈里,您想想看:我告訴您我能阻止修這條公路,如果我要的話。您想想看:沒有一輛推土機可以開近這裡而不會拋錨,沒有一把鐵鏟可以碰一碰這塊地;如果他們要爆破開路,好端端的炸藥就不爆炸。告訴您如果他們修成了這公路,它會軟得像冰淇淋,如果我想讓它那樣的話,還會像河流一樣流走。”
“嘿?”
“給我您的鋼筆。”
丹弗斯機械地伸手把筆遞過去,格斯把筆放在掌心裡,揉搓成了一個球,擲向地上,當從厚軟的地毯上快速彈起來時,他又一把抓在了手裡,從手指間拉出,筆變回圓柱體,他擰開筆帽,用兩隻手指把它碾成一塊薄板,在上面草草地寫起來,然後又捲成筆帽,用指甲吸出墨水與指甲化為一體,把丹弗斯的名字鏤刻在金屬面下,最後擰上筆帽遞還這個郡府的公務員,“留作紀念。”
公務員低頭瞧著手上的筆,有些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