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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在一篇論文中首次使用“量子力學”這一名稱的卓越的馬克思·博爾恩,正在主持哥廷根大學物理學家們的一個會議。他們正在討論馬克思·普萊恩克最近提出的關於他本人的放射理論概念。在新近問世的量子物理學領域,普萊恩克已經構思了某些基本的見解,然而他仍然採用牛頓力學闡釋物質與光之間的關係。顯而易見,這種做法未必合適,不過迄今尚未有更好的方法。在哥廷根會議上,帕斯庫爾·約爾丹站起來講話,介紹一種折衷的解決辦法;但系主任博爾恩尚未來得及答覆,沃納·漢森伯格就大聲地打起了噴嚏。
“你身體好嗎,沃納?”博爾恩問。
漢森伯格只擺擺一隻手。約爾丹正想把話題接下去,漢森伯格又是一陣噴嚏。他的眼睛通紅,眼淚從臉上往下掉。他顯然很苦惱。他轉向他的研究生助理,“傑漢,”他說,“請快給我準備一下,我得立刻離開。又是那種可惡的花粉熱病。我想立即離席。”
會上另一人不同意,“但是這個討論會——”
漢森伯格已站起身,“告訴普萊恩克見他媽的鬼去吧,叫他收起德布羅格利和他的物質波那套把戲。我再也不想聽到這些。”他搖搖晃晃地離開了房間。傑漢逗留了片刻,在她的日記里做了一些筆記。然後她跟著漢森伯格回到他們各自的寓所。
布德揚沒有清真寺,但城裡用圍牆圈起來的居住區內卻有許多。從高高的、古老的塔樓傳來響亮的召喚聲,要虔誠的信徒去做晨禱,“快來做祈禱,快來做祈禱!祈禱勝過睡覺!”?傑漢靠在滿是污垢的牆上,聽到宣禮員一陣陣有節奏的呼叫,但她置之不理。她的雙眸凝視著腳旁的屍體,那是一個年齡只比她大幾歲的男孩的屍體,她曾在布德揚的什麼地方見到過他,可是她並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她的手依然握著那把將他砍死的血淋淋的刀子。
不一會兒,三個男人穿過巷口已擠得密密麻麻的人群。這三個男人嚴厲地盯住她。一個是警官;一個是卡迪,他專門解釋如何將古老的伊斯蘭戒律應用於現代生活;第三個是阿訇,禱告主持人,他剛從布德揚東門不遠處的一個小清真寺趕到這兒。在圍牆圈起來的居住區內,扒手、娼妓、小偷、殺人兇手們彼此可以為非作歹。布德揚的兇殺在城市的其餘地方不會引起多大關注。
警官是個高個兒,腰粗膀圓,臉上長著濃密的黑絡腮鬍須,一雙眼睛睡意朦朧。他感到詫異,因他管轄布德揚已有十五年,十五年來他從未碰到過如此年青女孩的殺人案。
卡迪年青,胡予颳得光光的,一眼就可看出,他對阿訇言聽計從。這件案子究竟該由民事部門還是宗教權威處置還不清楚。
阿訇也是高個子,甚至比警官還高,但肩膀細而窄;不過他的細長不是禁欲主義之故。有兩件事他很出名:他對與日常事務衝突有關的常識和他允許自己享受儘可能多的世俗樂趣。他對這件事也迷惑不解,很想知道其來龍去脈。他蓄著灰白的短須,他那柔和的棕色眼睛好像全都埋在皺紋的網絡之中似的,這些皺紋正在慢慢地吞噬整張臉面。像警官那樣,阿訇先前也是滿臉濃密、烏黑的絡腮鬍須,然而精力旺盛的年代已是明日黃花。他現在看上去挺瀟灑,也很善良。實際上並不如此,但他覺得贏得那種美名不無用處。
“哦我的女兒,”他說,語音粗啞。他很感不安。他寧願引用並解釋光輝的古蘭經中的一些片斷來看待暴屍街頭此類世俗瑣事。
傑漢仰望著他們,但是一聲不吭。她又瞧瞧腳下她殺死的那個男孩。
“哦我的女兒,”阿訇說,“告訴我,此男童系汝所殺?”
傑漢的眼睛又瞟向這位老人。她的全身都隱蔽在頭巾、面紗和長袍之中;能見到的部位只有一對黑眼睛和握著彎刀的細長手指,“是的,哦英明的人,”她說,“是我殺了他。”
警官瞥了卡迪一眼。
“汝有否向安拉祈禱?”阿訇問。假如此地不是布德揚,他沒有必要如此發問。
“是的,”傑漢說。這是真的。她一生中已在幾個不同的場合做過祈禱,或許她什麼時候還會再做。
“汝可曾知悉安拉神聖地規定不准奪人之命?”
“是的,哦英明的人。”
“汝更知安拉對違背此法律者之罰規々”
“是的,我知道。”
“那麼,哦我的女兒,告訴我們汝為何將此可憐男童殺死。”
傑漢將沾滿鮮血的刀子扔在石塊鋪成的小巷上。刀子落地時發出沉悶的噪音,旋即滾向屍體的一隻腳旁,在那裡停住不動。
“我殺了他,因為將來他要加害於我,”她說。
“他威嚇你了?”卡迪問。
“沒,哦尊敬的人。”
“那麼——”
“那麼汝何以相信他會加害於汝?”阿訇提了最後一個問題。
傑漢聳聳肩,“這我已見過多次。他老是將我摔翻在地,玷污我。我見到過多次幻象。”
在傑漢和這三個人的背後,從仍擁擠在巷口的人群中響起了一陣低語聲。阿訇的雙肩耷拉下來。警官在耐心地等待。卡迪看上去垂頭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