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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秒異常。卡拉德感到一股衝動,欲起身去撥弄秒針,試試能否使其重新走動。或許在過去這種麻煩都是短暫的,與大局無妨。但頃刻之間,他的頭腦中響起了本次飛航開始前在腦海深處已銘刻了一個月之久的指令——
別動。
只要不動你就能了解處境,你就在了解處境前千萬別動。將布朗和塞利尼在遠離人類的大本營處永遠攫取的不管是哪一種力量,那肯定是無與倫比的,也是出乎意料的。他們倆都出類拔萃,聰慧、機敏,被訓練到了完全能應付收益遞減點,決不會越過那一點一絲一毫——他們是這一工程的最佳人選。對每種可預見到的問題,正如在DFC-3上已採取了應急措施那樣,在這兩艘飛船上也都採取了相應的預防措施,因此,即便仍出現麻煩,那只能是來自某一尋常地方的打擊——只打擊一次。
他聆聽引擎的嗡嗡聲。聲音勻稱、平和,響聲適度,然而使他十分不安。原先認為超速運轉是聽不到聲音的,首批無人宇船試飛器上的錄音帶上就沒有這種響聲的記錄。這種噪音好像不是在干擾引擎的超速運轉,也不表明運轉失常。噪音與這些全無關係,可是他卻不知箇中道理。
但是總有原因。卡拉德在找出其中奧妙之前,不敢貿然再吸一口氣。
令他難以置信的是,他首次意識到,自從他最初醒來至現在,他實際上尚未吸過一口氣。雖然他並未感到身體有絲毫不舒服的感覺,但是這一意識喚醒了一種強烈的恐懼感,恐懼感在他的頭腦中一閃而過,使他幾乎周身僵直地坐在坐榻上。幸運的是——或者說是在恐懼或消退之後,好像運氣不錯——影響到他眼瞼的那種莫名的睏乏似乎已傳遍身體的各個部位,因為他尚未來得及抖擻精神對此作出反應,衝動已經消失。雖然在剎那間他感到恐懼萬分,幸而這種恐懼完全是心智方面的。很快他就陷入了思索,他覺得就他所知,呼吸的暫停決非是他感到煩悶不安的原因——原因總是有的,但有待說明……
那麼會要他的命。可是尚未。
引擎嗡嗡;眼瞼沉沉;呼吸全無;日曆已停。這四個因素加在一起不能說明什麼。他真想挪動一下——哪怕只動彈一個大腳趾——這一誘惑太有魅力了,然而卡拉德竭力控制住自己。
他醒來後還沒有過去多少時間——至多只有半小時——卻已發現四種反常現象。肯定還會有更多的反常,比這四種更微妙;但在他不得不動彈前,都近在咫尺,他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除了考慮他本人的需要之外,也沒有別的重要事情非做不可;鑑於超速運轉遇到某種干擾,布朗和塞利尼倆人無法返回地球,這項工程便讓計算機控制DFC-3飛船上的一切。從非常現實的意義上來說,卡拉德只不過是陪伴同行而已。只有在超速運轉停止時,他才有權調控——
撲哧。
這是一種輕而低的雜音,很像一隻酒瓶塞子爆出時的聲響。聲音好像來自控制盤的右側。他靠在靠墊上的頭突然往那一方向一顫,但意志立即發出指令,他趕緊穩住頭。他慢慢地朝那一方向瞥去。
他沒瞧見任何可能發出那種響聲的東西。飛船的溫度表無異常顯示,這就排除了因異常的收縮或膨脹產生某種熱噪音的可能——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釋。
他合攏雙眼——原來這是一個與原先睜開眼睛同樣困難的過程——試圖弄清楚自從他第一次從無知覺狀態中醒來至今的日曆是何等模樣。
當他有了一個清晰和——他幾乎可以肯定——準確的印象時,卡拉德再次睜開雙眼。
聲音來自日曆,日曆已走完一秒鐘。現在又紋絲不動,顯然已停止了。
他不清楚秒針的那一次跳越在一般情況下需花多長時間;他過去從未想到過這一點。當然,每一秒鐘即將走完時指針跳得太快,肉眼是來不及看清的。
他認識到,所有這一切認識都是以損失他的關鍵信息為代價的,當然為時已瞬矣。日曆已走動過。最重要的是,他必須確知它再次走動前要經歷多久……
他開始計數,勻出他假定已損失的五秒鐘,一秒六,一秒七,一秒八——
卡拉德只數到那個數就陷入了地獄般的深淵。
首先,一陣令人討厭的恐懼感無端地迅速傳遍身體的每一條神經,而且越來越劇烈。他的腸子開始十分緩慢地絞結在一塊。整個身軀變成了一個微小、緩慢的脈動場——他沒有感受特別大的震撼,只是四肢開始朝相反方向不住地抖動,衣服下的皮膚開始微微地波動。
在引擎的嗡嗡聲中,傳來另一種響聲,這聲音漸漸地清楚起來,這是一種近乎亞音速的轟鳴,宛如就在他的頭腦之中。恐懼仍在加劇,恐懼之中夾雜著痛苦,還有里急後重——他的肌肉,尤其是腹肌和肩膀肌肉猶如木塊般僵直,但是他的前臂幾乎也受到同樣嚴重的影響。他覺得他正在十分緩慢地將自己攔腰一折為二,對這一動作他實在無可奈何——一種使人毛骨悚然的機能癱瘓……
這種情況延續了數小時。最嚴重時,卡拉德的心智,甚至他的個性,都被沖刷殆盡;他成了一片恐懼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