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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讓她安靜一會兒,繼而問道:“費爾德曼是什麼人?”
“我的直升機駕駛員。”她耷拉著腦袋對自己的雙手說話。“幾個星期以來他奄奄一息。他神經崩潰了。我想他身上沒有剩下半滴血。他低飛掠過你們的統帥部,向簡易機場飛去。降落時發動機失靈,自由水平旋翼機,自轉旋翼機。起落架撞碎了。他死了。他在芝加哥殺了一個男人,為的是能偷到汽油。那人不要汽油。油泵旁邊有個死去的姑娘。他不讓我們走近。現在我不準備到任何地方去。我打算呆在這裡。我累了。”
最後她哭了。
皮特不管她,向閱兵場中央走去,回頭望著露天看台上若隱若現的微弱閃光。他腦子裡閃現出當天晚上的演出和她在無情的發射機前面演唱的情景。“你們好。…‘倘若咱們必須毀滅,讓咱們不再毀滅自己!”
人類正在熄滅的火花……這對她來說能意味著什麼呢?這怎能包含著如此重大的意義呢?
“霹靂和玫瑰。”扭曲的、病態的、垂死的玫瑰,用自己的刺殺滅自己。
“世界成了光明的土地!”
藍色的光,在放射性污染的空氣中搖曳不定。
敵人。頂部漆成紅色的操縱杆。邦茲。“他們禱告、餓死、自殺、死於火災。”
他們是些什麼傢伙,這些敗壞的、狂暴的、兇殺的人?他們有什麼權利再獲得一次機會?他們身上有什麼善良?
斯塔是善良的。斯塔正在哭。只有真正的人才能那樣哭泣。斯塔是個真正的人。
人性裡頭包含著斯塔的品格嗎?
斯塔是個真正的人。
他在黑暗中望著自己的雙手。對於一個人來說,任何星球,任何宇宙都不比他的自我更偉大,不比他觀察的自己更偉大。這雙手是全部歷史的手,就像一切人的手一樣,借著小小的行為可以創造人類歷史,也可以結束人類歷史。無論手的這種力量是十億雙手的力量還是這種力量集中在他的這雙手上——這對於現在包圍著他的永恆來說突然變得絲毫也不重要了。
他把人性之手深深插入口袋裡,慢慢走回閱兵台。
“斯塔。”
她回答的時候如同睏倦的孩子抽泣一聲,帶著疑問的口氣。
“他們會有機會的,斯塔。我不去碰一碰鍵控器。”
她坐在那兒挺起腰身。她站立起來,微笑著向他走去。他能見到她的笑容,因為她的牙齒在空氣中發出十分微弱的螢光。她把雙手搭在他肩上。“皮特。”
他緊緊擁抱她一陣子。她的雙膝彎了下去,他只好抱著她。
軍官俱樂部里空無一人,那是最近的大樓。他跌跌撞撞走進去,用手摸索著直到他找到一個開關。電燈刺目。他抱著她向一套沙發走去j輕輕把她放下。她一動也不動。她的一邊臉頰就像牛奶一般蒼白。
他站在那兒傻乎乎地望著她的臉,用他的褲子的側面摩擦著它,呆呆地望著斯塔,她襯衫上有血。
叫個醫生……但是沒有醫生,自從安德斯上吊以後就沒有醫生了。“叫個人來,”他暗自嘀咕著。“採取一點措施。”
他跪了下來,輕輕解開她的襯衫。在堅挺的不適合女性的軍人奶罩和褲子頂部之間,她的體側流著血。他匆匆拿出一條手絹,把血擦掉。沒有傷口,沒有刺傷,但是突然間血又冒了出來。他細心擦掉血跡,血又一次冒了出來。
這就像試圖用毛巾把一塊冰擦乾。
他向水冷器跑去,把血淋淋的手絹拎干,又跑回到她身邊。他細心地擦洗了她的臉,蒼白的右邊臉頰和緋紅的左邊臉頰。手絹又變紅了,這一回是由於擦掉了化妝品,於是她的整個面容都一樣蒼白了,眼睛底下有明顯的藍色眼影。當他注視著的時候,血從她的左臉頰冒了出來。
“應該找個人幫忙——”他向門口奔去。
“皮特!”
他奔跑著,聽見她的叫聲,轉過身來,一頭撞在門柱上,彈了回來,頭昏欲倒,然後他回到她身邊。“斯塔!堅持一下!我儘快找個醫生來——”
他的手撫摸著她的左邊臉頰。“你發現了。除了費爾德曼,別人誰也不知道。很難恢復了。”她把一隻手挪到頭髮上。
“斯塔,我去找一個——”
“皮特,親愛的,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嗯,沒問題;當然啦,斯塔。”
“別碰我的頭髮。這頭髮不是——不全是我自己的,你知道。”她說話像是個七歲的小姑娘在做遊戲。“這邊的頭髮都脫落了。我不要你那樣看著我。”
他又跪在她身邊。“怎麼回事?你遭遇到什麼不幸?”他用嘶啞的嗓音問道。
“在費城,”她喃喃地說。“就在轟炸剮剛開始的時候。蘑菇雲在半英里之外升空。演播室塌陷下去。第二天我甦醒過來。當時我不知道自己被燒傷了,看不出來。我的左邊。不要緊,皮特。現在一點也不疼了。”
他又站立起來:“我去找個醫生。”
“別走開。請別走開留下我孤伶伶一人。請別這樣。”她眼中噙著淚水。“稍等一會兒。不必久等,皮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