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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跪落在地上。她把他的雙手疊放在自己手中,緊緊地捂著。她突然笑盈盈,滿心喜樂。“你真好,皮特。你太好啦。”
(她聽不見他熱血沸騰;仇恨、恐懼、痛苦的旋渦在他內心洶湧咆哮著。)
她談話聲音很低,繼而變成竊竊私語。有時候他恨自己,因為他無法完全聽懂她的話。她談到自己上學的時光,她的第一次試演。“我內心非常驚慌,演唱時有顫音。以前我唱歌從來沒有顫音的。現在我演唱的時候總是讓自己感到有點兒驚慌。這很容易。”她記得四歲的時候有關窗檻花箱的事。“兩株真正活生生的鬱金香和一株豬籠草,我過去常常感到花上的飛蟲挺可憐的。”
此後她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這時他的肌肉痙攣、僵硬、陣陣抽痛,逐漸變麻木。他一定是迷迷糊糊睡著了;他驚醒過來,感覺到她的手指擱在他臉上。她用一隻胳膊肘支撐著身子,用清晰的話音說:“我想告訴你,親愛的。讓我先走,為你做好一切準備。那地方十分美好。我要專門為你準備一份拌色拉。我要為你做一份蒸爛的巧克力布丁,讓它在爐子上保溫等著你的到來。”
他昏頭昏腦,無法聽懂她的話。於是他笑了笑,扶著她躺回到沙發上。她又握住他的雙手。
下一次他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大白天,她死了。
當他返回兵營的時候,索尼·懷斯弗倫德坐在軍床上。皮特把唱片遞了過去,他是在返回的路上從閱兵場上撿起唱片的。“上面有露水。把它擦擦乾吧。好弟兄,”他用嘶啞聲音說道,於是臉朝下撲倒在邦茲用過的床上。
索尼凝望著他:“皮特!你到哪兒去啦?出什麼事了?你還好嗎?”
皮特稍稍動了動身子,發出一聲哀嘆。索尼聳聳肩膀,從潮濕的封套里拿出唱片。濕氣不會損壞唱片,不過潮濕的時候不能放音。唱片是用一種精緻的螺紋塑料製成的,層壓迭片之間有絕緣。轉盤上下的靜電拾音器將會隨著電容律的變化而脈動,這已經壓印在唱片上了,這些變化經放大傳入掃掠器。唱機使用傳統的上下坡唱針。索尼開始細心地把唱片擦乾。
皮特掙扎著逃出一個廣闊的、閃著綠光的地方,那兒到處是閃爍不定的冷火。斯塔在呼叫他,什麼東西也在刺戳著他。他有氣無力抗擊著,想要聽清她在說些什麼,但是另有一人在吱吱喳喳講話,太吵了他聽不見斯塔的話。
他睜開眼睛。索尼在推他,他的圓臉盤興奮得發紅。唱機在運轉。斯塔在講話。索尼不耐煩地站起來,把音量旋小。“皮特!皮特!醒醒好嗎?我有件事要告訴你。聽我說!醒醒好嗎?”
“嗬?”
“這就對啦。現在聽著。我剛才一直在聽斯塔·安思姆——”
“她死了,”皮特說。
索尼沒有聽。他只顧自己說下去,脾氣暴躁。“我總算弄明白了。斯塔被派到這裡,還到過各地,去乞求某人別再發射原子彈。假如政府確知他們不攻擊,他們就不會那麼不辭辛勞了。在某個地方,皮特,有個辦法可以向那些殺人的膽小鬼們發射原子彈——我有個妙計可以這麼幹。”
皮特頭昏眼花,盡力聽著斯塔演唱的微弱聲音。索尼喋喋不休繼續說下去。“喏,假設有個主導裝置無線電鍵控器——一種自動密碼裝置,有幾分像船上的警報信號,。當電台報務員發出四個長劃信號的時候,在無線電有效範圍里任何一艘船上都發出警報鈴聲。假設有個自動密碼機用於發射原子彈,帶有重發器,這種重發器可能埋沒在全國各地。那是什麼玩藝兒呢?就是一根可以拉動的小小操縱杆。這玩藝兒怎麼隱蔽起來的呢?在許許多多其他設備的中央,就是那種地方;在某個你認為只能見到破爛的秘密貨的地方。比如說一個實驗站。比如說就在這裡。你開始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住嘴,我聽不見她的演唱。”
“讓她見鬼去吧!你可以另找一個時間聽她演唱嘛。我說的你一句都沒聽進去!”
“她死了。”
“嗯。喏,我捉摸著我要拉一拉那根操縱杆。我有什麼好喪失的呢?我要給那些殺人的——你說什麼?”
“她死了。”
“死了?斯塔·安思姆?”他年輕的面容扭曲了,索尼一屁股坐到軍床上。“你半睡半醒,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她死了,”皮特用嘶啞的聲音說。“第一批原子彈襲來的時候,她被其中一枚燒傷了。我跟她在一起,當她——她——現在住嘴吧,滾出去,讓我聽唱片!”他用嘶啞的聲音怒吼著。
索尼慢慢站立起來。“他們也殺害了她。他們殺害了她!是原子彈害的。是原子彈造成的。”他臉色煞白,走了出去。
皮特坐了起來。他的腿不聽使喚,險些兒跌倒下去。他轟隆一聲撞在電視機的落地支架上,無意中胳膊往外摔出,把拾音器碰得划過了唱片表面。他把拾音器重新放到唱片上,開大音量,然後躺下來聽。.他腦子裡一片混亂。索尼喋喋不休說得太多了。原子彈發射器呀,自動密碼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