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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兩封信遞給他。“請你關照一下,務必把信件裝進信封郵寄出去好嗎?”
“當然可以。”他從她手上接過信,放進他的灰色制服襯衫的一個口袋裡。
“這些信要等到下一次巡航艦停靠的時候才能寄出去,到那時‘星塵號’早就把我的情況告訴他們了,對不對?”她問道。他點點頭,於是她接著說:“這在某種程度上會使得這些信件顯得不重要,但是在另一種惹義上說這些信件是十分重要的——對於我,對於他們都太重要了。”
“我知道。我理解,我會負責到底的。”
她瞥了一眼航行鍾,繼而回頭望著他。“那個鐘似乎越走越快了,對嗎?”
他默默無言,想不出什麼話來回答。她問道:“你看格里會及時回到營地嗎?”
“我想會的。他們說他馬上回來。”
她把鉛筆放在手心裡搓來搓去。“我希望他及時回來。我感到懊喪又恐慌,我要再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或許我就不會感到孤苦伶仃了。我是個膽小鬼,實在沒辦法。”
“不,”他說,“你不是個膽小鬼。你害怕了,但你不是個膽小鬼。”
“這有區別嗎?”
他點點頭。“有很大的區別。”
“我感到非常孤立,以前我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就像是孤單單的一個人,沒有人在乎我的遭遇。以前總有爸爸和媽媽在身邊,還有朋友圍繞著我。我有許多朋友,在我出發前夕他們還為我舉行了歡送會。”
朋友、音樂和笑聲留在她的記憶中——在觀察屏幕上洛塔斯湖就要進入陰影部分了。
“格里的情況也是一樣嗎?”她問。“我是說,萬一他出了差錯,他也必須為自己的錯誤獨自去死,誰也無法拯救他嗎?”
“在太空邊遠地區所有的人情況都一樣;只要存在著邊遠地區,情況始終如此。”
“格里沒有告訴過我們。他說工資很高,他一直寄錢回家,因為爸爸開小廬的收入只夠勉強維持生計,但是格里沒有告訴我們說情況是這樣的。”
“他沒有對你們說他的工作很危險嗎?”
“嗯——說過。他提到了,可是我們並不理解。我總以為邊遠地區的危險充滿樂趣,是一種激動人心的冒險,就像在三維電影裡一樣。”她臉上掠過一陣慘澹的笑容。“其實並非如此,對吧?情況完全兩樣,假如電影是真的,散場之後就無法回家了。”
“是的,”他說。“是的。那就無法回家了。”
她的目光從航行鍾移到鎖氣室門上,繼而望著她仍然拿著的拍紙簿和鉛筆。她輕輕移動位子,把手裡的東西放在旁邊的長凳上,一隻腳稍稍伸了出來。他第一次見到她穿的並不是維金吉普賽涼鞋,而僅僅是一種廉價的仿製品,所謂的維金皮革是某種粒麵塑料,銀帶扣是鍍金的鐵製品,寶石是染色的玻璃珠。爸爸開小店的收入只夠勉強維持生計——她一定是上了大學二年級就輟學了,以後改學語言學課程,以便能夠獨立生活,在課餘時間打工賺些錢來幫助哥哥供養雙親。她留在“星塵號”上的個人物品將被送回給她的父母——那些物品既沒有多少價值,在回程航行中也不會占據太多的空間。
“這裡不——”她欲言又止,他疑惑地望著她。“這裡不冷吧?”她問,有幾分歉意。“你不覺得冷嗎?”
“哎,是的,”他說。他從主溫度計上見到房間的溫度完全正常。“是的,比正常溫度冷了一點。”
“但願格里不會太遲回來。你真的認為他會及時趕來嗎?你並沒有這麼說,讓我感到寬心些。”
“我想他會及時回來的——他們說他很快就回來。”
在觀察屏幕上洛塔斯湖已經進入陰影,但是還留著西邊一條細長的藍線,顯然他過高估算了她可以用來跟哥哥通話的時間。
他無可奈何地告訴她:“你哥哥的營地過幾分鐘就會背離無線電有效範圍;現在他在沃登上這一陰影覆蓋的地區”——他指著觀察屏幕——“沃登的自轉將阻斷他的通話電波。當他進來的時候,剩餘的時間可能不多——在電波消逝之前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跟他通話。但願我能挽回一點時間——我馬上給他打電話,假如行的話。”
“比我留在這裡的時間還要少嗎?”
“恐怕是這樣的。”
“那麼——”她挺起身子,毅然望著鎖氣室的門。“那麼,當格里越過無線電有效範圍的時候我就走。那以後我一刻也不等待——我沒有什麼好等待的。”
他又一次默默無言。
“也許我壓根兒不該等著。也許我太自私了——假如你事後再告訴格里,對他來說或許會好一些。”
話雖這麼說,但她的話音里還是有一種不自覺的懇求他不這樣做的意思,因此他說:“他不會要你不辭而別的,他一定要你等他的。”
“他所在的地方快天黑了,對吧?擺在他面前的將是漫漫長夜,媽媽和爸爸還不知道我永遠不能像我許諾的那樣回到他們身邊。我使得每一個愛我的人都感到痛心。我不想——我無意讓他們感到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