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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最新的理論認為,膨脹氣團的氣流位于振動的外相。據說,幾億年前星系中心的一次劇烈的爆炸造成了氣團的膨脹。滾滾的氣團不斷旋轉並向外擴張。最終它的能量與星系中心的引力相當。於是,當它減慢速度朝星系中心回縮,它轉動的速度卻加快了,在這種旋轉運動中貯藏著能量,使它不再向中心收縮。這樣,熱氣團將在引力勢阱中振動,並慢慢冷卻。
可這些電腦轉換出來的圖片說的卻是另一回事。都卜勒頻移形成一個錐體。星系中心的速度最大高達每秒一千多公里,比以前所觀察到的要高得多。它還超出了銀河系自身的逃逸速度。速度值向外逐漸減小,朝早先那些底片反應的速度值靠近。
我叫來了程序總監。他審視了一遍顯示出來的圖片,也不明白其中的含義,但知道這些東西從何而來。他的定論簡潔、明了:人為錯誤。但是往下查閱卻再沒有聽到他說是人為錯誤。他說:“一定是衛星傳送進來的。”他鍵入操作命令,跟蹤闖入者,看上去卻有點迷迷糊糊。這些數據來自軌道上新的光學組合儀器——紅外和紫外觀測器。而且JPL程序系統已很盡職地做了常規性分析。但是衛星控制人員明確答覆不曾傳送過類似數據。事實上,新式觀測器兩天前就被拿去檢驗並作線性測試。程序總監襯衣口袋裡插著無數支鋼筆,他下意識地摩挲著鋼筆,聳聳肩,向我保證他會繼續觀察。
我凝視著都卜勒錐體,翻到下一張。錐體變大了,頻移也增大了。再一張,變得更大。然後,我注意到了一點:一種寒意滲入了我的全身,令我忘卻了機房內隨意的談話聲以及針式印表機時斷時續的列印聲。
整個觀點都轉換了。早先的那些底片顯示的是從一個特定的傾斜角度拍攝到的某個特定的氣雲。而這張最新的底片顯示觀測系統向邊上略翹起一個很小的角度後,拍到了小HII區的一個發亮的凝結塊,使一小塊膨脹的熱氣團變得模糊不清。我又發現了一些新的特點。如果JPL程序完成了這種旋轉和頻移,它就應保留空白的空間,因為它無法填滿這個新的空間:它們並非空白。是特殊的頻移填滿了光譜索引。除非原始數據中包含這些數目,否則JPL程序不可能產生這麼多的數目來。我久久地望著屏幕,一動不動。
那天晚上,我在暮色中沿著寬闊的帕薩德娜大道一路開車回家。我記起了一個月前在卡爾泰克大學診所里那青幽幽的燈光下獻血的經歷。他們用一隻奇怪的塑膠袋裝走了我的血,留下我一個人,肘彎處貼著個小小的藥棉。半透明的皮膚下面,藍色的靜脈像縱橫的河流,因為剛剛被抽過血,蒼白得共皮膚一色。以前我從未留意過身體的這一部位,現在才發現它竟是如此嬌柔,脆弱,毫不設防。我想起我的妻子在跟我約會時就喜歡我撫摸她這個地方,也想起我已很久沒有和她肌膚相親了。而現在,我讓人在這兒戳了一針,把我充裕的生命注入一隻塑膠袋,再送給那些需要它的人們。
那天晚上,我還開車送我的兒子去學校參加露天聚會。校園裡燈光亮如白晝,似乎要用它的光芒控制整個街區,讓家家戶戶都從房間裡走出來。我的妻子帶女兒去了女兒的學校,沒有她的幫助,我幾乎無法辨認哪些是我們認識的人。當他們沖我隨意地打招呼時,我從來沒法立即叫出他們的名字來。在我們的街區里,這樣的夜晚聚會總襯托出像我這種專業類型的與眾不同。今晚看到他們,我身邊沒有口才一流的妻子陪伴。他們駕駛的微型汽車,與那一大家子人相比實在太小了點。他們的腳上是過於隨便的皮鞋,身上是剮從單位里下班回來還穿著的夾克衫與便褲,夾著放了孩子們功課的奶油色文件夾,以便與教師們交談時好派上用場。他們的妻子都被太陽曬得黑黑的,穿著乾淨利索的印花裙子,看起來是剛剛上身的。她們用冷嘲熱諷的語氣談論著街區裡的人際關係、債券的發行以及班級的大小問題。兒子硬拖著我一塊一塊地瀏覽教室里的牆報,上面有幾篇他寫的關於野生動物的短評。榮登榜首的展覽作品是一個像比薩餅一樣的木衛10模型,是我的兒子用一隻網球,塗上厚厚的黃綠色的油漆後做成的。它掛在一個漆成黑色的盒子裡,看上去栩栩如生,輕靈飄渺。我的兒子因此得了全班第一名。老師走過來時,也強調了這一點,同時又告訴我一個不太好聽的消息,說我的兒子閱讀成績不理想。說他很明顯地將一些看似合理的短語“甲,然後乙,然後丙”排列成不合邏輯的搭配,把丙放到甲的前面,卻不管那些提示他的逗號或是分號的位置。老師叫我別太擔心,這只是個小問題,當然也得注意一下。也許在家裡,我應該督促他再多做點閱讀練習?我點點頭,很明白其他那些科學家、電腦程式師和工程師的小孩們不會有這樣的難題,而且在本世紀結束之前,他們就已預知下個世紀的教學用語將會是什麼。兒子實事求是地接受了這個批評,卻沒一點擔心的樣子,跑開幫人家做蛋糕去了。我看著他夾在一堆女孩子中間,那些女孩子很可愛,做事情像長頸鹿一般笨手笨腳的。我記起從哪個長舌婦那兒聽到過,他的老師有個患了癌症的母親,難怪她的眉宇間總有驅除不去的憂鬱。兒子拿著蛋糕走了過來。我和他蜷著腿抱著膝坐在小小的椅子上開始吃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