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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寓言並不全靠這種語言噱頭(當然沒有這種理據和一語雙關,故事就平淡無味了),它也討論了詩歌的本質和詩人的愚蠢。賦詩機的程序就是人生和文明,這個概念很有見地,使宇宙有必要再造,而且其中必須有以機器人為頂峰的進化過程。當然最後對詩人的嘲諷,融入了一個超絕而喜劇性的視野,關於詩歌的終極力量的視野。

    《第一次旅行》(上)特魯爾的電子詩人 [波蘭] 斯坦尼斯拉夫·萊姆 著

    麥可·坎德爾英譯

    首先,為了避免誤會,我們要說明,嚴格地說這是什麼地方都不去的旅行。其實整個旅行中特魯爾沒有離過家,除了去幾趟醫院,到某小行星作了一次無關緊要的遠足。但在更深、更高的意義上說,這是著名建造者所踏上的最遠旅行之一,還差點超出了可能性王國呢。

    特魯爾有一次不幸地造了一部巨大的計算機器,只能進行一種運算,即二加二,而且算錯了。本書前面提到,該機器還十分頑固,跟它的主創者吵了起來,差點要了他的命。從那以後,克拉包修斯便無情地取笑特魯爾,一有機會就風言風語,特魯爾於是暗下決心,要造一台會賦詩的機器,永遠堵住他的嘴。特魯爾首先收集了八百二十噸的控制論書籍、一萬二千噸好詩,坐下來通讀一遍。他感到無法繼續看圖表公式時,就去看詩,反之亦然。不久他就清楚了,建造機器本身與編程序相比簡直是兒戲。普通詩人腦袋裡的程序,畢竟是由詩人的文化修養所編寫的,而那種修養又是先前的文化所圈定的,依次類推,以至開天闢地的時候,有關未來詩人的零星信息,還在宇宙深處、鴻蒙之中打旋。為了給賦詩機編程序,就得先從頭開始重複整個宇宙的演化,至少是其一大部分。  

    換了別人,就會當場作罷的,可我們勇往直前的建造者一點沒被嚇倒。他造了一台機器,建立了“虛空”的數字模型,讓這個“靜電精靈”在電解水的表面上移動,引入了光的參數,一、二原星系雲,並逐步逼近第一次冰期。特魯爾可以這種速度移動,因為他的機器能夠在五十億分之一秒之內同時模擬40×10的27次方個不同地點的100×10的24次方個事件。如果有人懷疑這些數字,勞駕自己去算一下吧。

    其後,特魯爾著手建“文明”模型,燧石取火,硝皮鞣革,他提示了恐龍與洪水,兩足動物、無尾動物,然後製造古白人,古白人生白人,白人生機械,就這樣進行,從萬古到千禧年,電流、渦流的無盡轟鳴。機器太小,常常無法進行計算機模擬新時代,他只得臨時增添輔助單元,到頭來搞成了一個由管子、終端、電路、分路器組成的真正大都會,錯綜複雜,難理頭緒,連魔鬼親自來也弄不明白。但特魯爾還是解決了,只返工了兩次,一次幾乎回到開頭處,他發現亞伯謀殺了該隱,而不是該隙殺亞伯(顯然是保險絲故障所致),另一次只回去三億年,到中生代中期,從魚類到兩棲類到爬行類到哺乳類之後,靈長類中間出了怪事,代替大個子類人猿出現的,卻是灰色的帷幕。似乎有蒼蠅鑽進了機器,多相減壓定向器短路了。其他一切妙不可言。重建了遠古和中世紀,然後是革命改革時期,使機器出現幾次討厭的震動,此後文明突飛猛進,他只得不斷地給線圈鐵芯加水冷卻,防止過熱。

    到20世紀末時,機器開始發抖,先橫擺,再豎搖,卻沒有明顯的理由。這使特魯爾警覺起來,便取出水泥、抓鉤以防萬一。幸虧這些都用不著,機器並沒有脫韁,而是平靜下來,不久便把20世紀遠遠拋在後邊。其後文明以五萬年的間隔你來我往,它們是智能充分的人,特魯爾本人就是從此滋生的。錄滿了一盤又一盤的電腦化歷史,彈出來存進貯藏箱,很快就盤滿為患,即使站在機器的頂部用高倍望遠鏡看,也看不到盡頭。都是為了建造賦詩機!不過,科學迷就是這種德行。程序終於編好了,剩下的就是挑選最適用的程序,否則這位電詩人至少要花上幾百萬年接受教育呢。

    接下去的半個月,特魯爾給未來電詩人灌輸一般指示,再樹立一切必要的邏輯電路、感情成分、語義中心。正想請克拉包修斯參加試運行,卻臨時改變主意,獨自啟動了機器。它立即開始做講座,亞分子磁反常研究導論,晶體學表面的研磨。特魯爾旁路了一半邏輯電路,使感情成分更加具有電動性,機器抽泣著,陷入了歇斯底里,最後邊哭邊說,這是多麼殘酷、殘酷的世界啊。特魯爾加強了語義場,附上一股性格成分,機器通知他,從今往後他要對它言聽計從,首先要在現有的九層結構上加六層,以便更好地思考存在的意義。特魯爾只給裝了哲學扼流圈,機器沉默慍怒了。經過無數的懇求、連哄帶騙,終於使它背誦了一句:“我有點蛙性。”它的詩庫似乎就此枯竭了。特魯爾作了調節、調製、規勸、斷開、核對、再接通、復位,真是挖空心思,而機器只送給他一首詩。他真要感謝上蒼,克拉包修斯沒有在場取笑他,設想一下吧,從頭開始模擬整個宇宙,更不用說文明的每一步了,卻以這種可怕的打油詩告終!特魯爾插入六個陳詞濫調濾波器,但都像火柴一樣繃斷了,得用純剛玉鋼材料做。這樣似乎有效,所以他把語義性打到最大檔,並插入交流韻腳發生器,差點把一切都砸了,因為機器決定做遙遠行星上貧困部落的傳教聽。在最後一分鐘,他準備放棄,將它付之一錘之際,突然計上心頭。他扔掉全部邏輯電路,代之以自我調節、自我向心的自戀器。機器痴笑著、嗚咽著、苦笑著,說它的第三層痛得很,總的說是灌飽了,人生美妙,可人類行如野獸,它死掉、離去後,人類該會多麼後悔啊。此後它討紙筆一用。特魯爾鬆了口氣,把它關掉,去睡覺了。第二天一早,他去見克拉包修斯,克拉包修斯聽到自己被邀參加特弭爾電子詩人的首場演出,便丟下一切跟來了,他渴望親眼目睹朋友的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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