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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的寫作風格是直接而簡明的。小說句子結構簡單,用詞音節簡短、生動,都使人聯想到海明威的風格;小說中的對話,也像海明威用的手法一樣,給人以一種外國語言的感覺。然而,也如海明威的作品一樣,簡明的風格將讀者引入複雜的關係中,例如在社會風俗中人類自我表現的需要:當阿勒維告訴蛇女他的名字時,包含了強烈的感情衝動。不尋常的是,蛇女並沒有告訴阿勒維她的名字,只要求他稱呼她“蛇女”;這是她的老師們作為一種榮譽授予她的名字。也許對於一個犧牲了自己的人性從事一項超乎自然的使命的女人,蛇女最初的名字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霧蛇、草蛇和沙蛇》[美] 馮達·麥金太爾 著
小男孩嚇壞了。蛇女溫和地觸摸著他的發燙的前額。在她後面,三個大人緊挨著站著。他們懷疑地觀望著,眼睛眯成一條線以免流露出他們的焦慮。他們害怕自己的孩子會死,而他們也同樣害怕蛇女。在帳篷的昏暗光線下,搖曳的燈光也沒能給人以寬慰。
男孩睜開的眼睛黑得連瞳孔都看不見了。瞳孔是如此呆滯無光,連蛇女自己都為他的生命擔心。她梳理著他的頭髮。頭髮很長,很淡,與他的黑皮膚形成鮮明的對照。他頭下的那一段皮膚顯得乾燥和難看。要是蛇女幾個月前就和這些人在一起,她會知道這個孩子正在生病。
“請把我的皮箱拿來,”蛇女說。
孩子的父母猛然聽見她的柔和的聲音吃了一驚。也許他們以為會聽到一隻鮮艷的土罐里的尖銳刺耳的聲音,或是一條閃亮的蟒蛇的颼颼作響聲。這是蛇女第一次在他們面前開口說話。當他們遠遠過來觀望她,低聲議論她的職業和她的年輕,並最後要求她的幫助時,她只是看著,聽著,然後點點頭。也許他們以為她是啞巴。
金頭髮的年輕男子從毛氈鋪的地上提起她的皮箱。他把包拎得遠離自己的身體,斜著身體把它遞給她。在乾燥的沙漠空氣瀰漫的淡淡的麝香氣息中,他用鼻孔輕輕地呼吸著。蛇女幾乎早已習慣了他表現的這種不安。她常常看到這種情況。
當蛇女伸出手時,年輕人放下皮箱轉身就走。蛇女把身體儘量靠前才勉強接住箱子。她把它輕輕放下,用責備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他的夥伴上前拍拍他的肩頭,以緩和他的恐懼,“他曾經被蛇咬過,”長得挺漂亮的黑皮膚女人說,“他幾乎送了命。”她的語調不是在道歉,而是在辯解。
“對不起,”年輕男子說,“它——”他朝她做著手勢,身體在發抖,儘量控制住自己的害怕。蛇女低頭看看肩下,她一直沒有注意那裡有一個小東西在移動。那是一條小蛇,只有一個嬰兒的手指那麼粗,將自己纏繞在她的脖子上,在她的黑色短髮里探出窄小的腦袋。他的三叉狀的舌頭悠閒地吐向空中,一會上,~會下,一會進,一會出,品嘗著空氣中的氣息。
“他只是條小草蛇,”蛇女說,“他不會傷害你。”
如果他再粗大一點的話,也許會很嚇人。他的顏色是淡綠色,但他嘴邊的鱗都呈現紅色,仿佛他剛剛撕開活體,飽食了一頓。事實上,他是很乾淨的。
孩子在喃喃低語。他不再發出疼痛聲,也許從前有人告訴過他,蛇女聽見哭聲也會生氣的。對於這裡的人們不能以如此簡單的方式來化解自己的恐懼,她只能表示遺憾。她從大人們站立的方向轉過頭,為他們懼怕她而感到遺憾,但又不願意花費時間來使他們相信:他們的恐懼是完全沒有必要的。“沒有問題,”她對小男孩說,“草蛇是光滑的、乾燥的、柔軟的,如果我留下他來守護你,就連死神也到不了你的床邊。”草蛇把自己整個盤在她的一隻小小的髒手裡,她把他放在男孩的面前,“輕一點。”男孩伸出手,用一隻指尖摸了摸光滑的鱗片。蛇女知道,即使是這樣一個小動作也是很不容易的,而男孩似乎笑了。
“你叫什麼名字?”
他很快朝他父母看了看,他們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斯大文,”他低語道。他沒有說話的力氣。”
“我叫蛇女,斯大文。過一會兒,到早晨,我要給你治病。剎那間你會覺得很痛,·你的身體也會痛上好幾天,但以後你就會好起來的。”
他嚴肅地看著她。蛇女看出,雖然他明白和畏懼她所要做的,但他並不怎麼害怕她是用謊話欺騙他。隨著病情的加重,疼痛必然會越來越厲害,然而其他的人看來只是在安慰他,希望疾病會消失,或者讓他痛快地死去。
蛇女把草蛇放在男孩的枕頭上,同時把她的皮箱拉近一些。她碰了一下後,鎖就打開了。大人們仍然畏懼著她,他們既沒有時間也沒有理由來發展對她的信任。那個做妻子的已經不年輕了,他們可能再也不會有另一個孩子了,蛇女可以從他們的眼睛裡看出他們的動情和關切,他們深深地愛著這個孩子。他們必須尋求來到這裡的蛇女的幫助。
時間是晚上了,天氣涼了下來。沙蛇懶洋洋地溜出了皮箱。他搖著腦袋吐著舌頭,這裡聞聞,那裡嗅嗅,尋找著溫暖的地方。
“那是——”年齡較大的那個丈夫的聲音是低沉的,很理智,但很慌張。沙蛇看出了他的慌亂。他從突前的位置縮了回去,儘量不把聲響搞大。蛇女和他說了幾句,張開了手臂。小蝰蛇於是放鬆地游過去,一圈一圈地繞在她細細的手腕上,形成一串黑褐色的手鐲,“不,”她說,“你們的孩子病得很厲害,沙蛇也沒有辦法。我知道這很難,不過千萬要冷靜。這對你們是一件可怕的事,但這是我所能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