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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哧。
倒不是因為卡拉德滿懷希望,相信他在整個飛航途中頭腦將會是合乎邏輯的,甚至可以說是清醒的。就許多細節而言,遠景仍將嚴峻。但機遇同樣存在。他懊悔了片刻,因為不是海特爾,而是他本人,被給予了這樣一個機會——。
撲哧。
——因為這個老人肯定要比卡拉德能更好地利用這個機會。現在的處境需要一個經過嚴格數學訓練的人,充分地將數學用於可能要用到之處。不過,卡拉德開始想——
撲哧。
——他將詳述他的情況,同時他也信心十足地意識到(只要他能堅持頭腦清醒,這是至關緊要的)他將在——
撲哧。
——十個月地球時間後折回地球,那時頭腦中的知識將遙遙領先於任何——
撲哧。
——海特爾或其他隨便哪一個人的知識——
撲哧。
——這些人只能在普通的生命期限內工作。
撲。整個前景令他神往。
撲。日曆鐘的嘀嗒聲似乎也更令人振奮。
撲。他感到現在廿可以相當安全地無視設置在頭腦中撲的那個不准動彈的指令撲,因為無論撲如何,撲的一聲秒針跳動已經完成撲,而他卻沒有撲,受到撲傷害撲撲撲撲撲撲撲撲撲撲撲撲……
他打個呵欠,舒展一下身子,站了起來。終究不能太過分高興。當然還有許多問題要處理,如怎樣將要把飛船時間的工作做好這一衝動延續下去,與此同時,他的那些更高級的中心密切注視純屬某一哲學觀點的多個分枝細節。還有……
還有,他剛剛動過。
何止動過,他剛才用正常時間中他的身體做了一個複雜的動作。
卡拉德還來不及看一下日曆本身,它用嘀嗒聲向他傳遞的訊息早已透入他的大腦。剛才在他沉浸在早先滿意感的長時間的和與分泌腺有關的回流中時,他沒有注意到日曆正在加速,至少他沒有意識到。
再見吧,恢宏的、或許會使希臘人相形見絀的倫理體系。
再見吧,比迪拉克的旋量計算不知要先進多少倍的演算。
再見吧,卡拉德的各種宇宙觀,這些宇宙或許可以給萬能的上帝分配一項工作,讓其在n維的守區內當一個三流的助理供水侍者。
也向與他在大學期間曾試圖鑽研的課題告別——該課題描述和計數愛情的基點,據私下秘傳,據說至少有四十八個點。卡拉德的記錄上從未超過二十個點,而且他剛剛丟失了可能是他的最後一次嘗試機會。
僅在飛船進入加速運行、他從麻木中醒來後的幾個客觀分鐘內,他一直生活其間的客觀時間已經逐漸消逝。久長的心智痛苦以及相應的肉體苦惱已蕩然無存。卡拉德現在與飛船時間同步。
卡拉德又在坐榻上坐下,不清楚以後究竟會是痛苦或是得到解脫。沒有一種情感最終能使他心滿意足;他只知道不滿。微觀時間延續期內情況糟透了;可是現在它已煙消雲散,一切看上去已走上正軌。這樣一種瞬息即逝的情況怎麼會要了布朗和塞利尼的命?根據他私下猜測,他們倆都很沉穩,比卡拉德他自己更沉穩。然而他卻安然無恙。除此之外還會有什麼別的情況嗎?
假如有——能否設想一下那可能是什麼?
沒有答案。
在他的肘旁,控制盤上的日曆鍾在繼續走動,這個控制盤在他感到異常長久恐懼的最初時刻曾被它推在一旁。引擎的噪音已不復存在。他又開始了呼吸,而且自然勻稱。他覺得輕快、精力充沛。飛船靜謐、平穩、沒有變動。
日曆鍾嘀嗒響著,越走越快。在超速飛行中日曆鍾走到並逾越了飛船時間一小時。
撲哧。
卡拉德驚訝地抬眼望去。這次這種熟悉的聲音是時針跳躍一個單位時間發出的。分鐘已掠過半點鐘。秒針宛如推進器在不停地飛旋——他正在觀看之際,秒針已加速至無法用肉眼看清的地步——
撲哧。
又過了一個小時。
半個鐘點已過。撲哧。
又是一個小時。撲哧。
又一個小時,撲哧,撲哧,撲哧,撲哧,撲哧,撲哧,撲-撲-撲-撲-撲撲撲撲……
時間快速地離卡拉德而去,日曆鐘的指針在飛速旋轉,直至後來看不清指針競在何處。可是飛船沒發生什麼變化。飛船仍在,呆板、完整無損、堅不可摧。當日期顯示器的轉動速度加快到卡拉德無法辨清時,他發覺他再次動彈不得了——他也發覺,雖然他的全身似乎像蜂鳥那樣在不斷地拍動,但是他的感官沒有感覺到任何連貫的思想。艙室正在黯淡,顯得越來越紅彤;或者不,這是……
但是他永遠見不到這一過程的完結,也從未獲准從微觀時間的峰巔觀看,而海特爾超速運轉正把他推向這一頂峰。
起先,他被假死攫住。
三
卡拉德沒有完全死去,在DFC-3進入超速運行後的一個相對的短時期內沒有死去,那純粹是偶然;但是卡拉德本人並不知道。事實上,有一段時間內他什麼也不知道,他只僵硬地坐著,目光呆滯,新陳代謝速度幾乎已放慢到了即將停止的地步,他的心智幾乎完全停止了活動。一股低層次的新陳代謝波不時地波及全身——相當於電工或許會形容的“維修周轉”——對某種隱秘的求生欲望觸發的求助信息作出反應;但是這些求助信息的性質是最基本的,因而根本沒有達到意識之中。這就是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