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2頁
我轉身回去取太陽鏡。但我想到一去找,准又無影無蹤,便又轉回來朝診所進發。
“讓它自己來找我吧,”我喃喃自語,想著那太陽鏡。一個老太太一定是被我嚇了一大跳。她回頭盯著我,目光詫異。
我雙手插入大衣口袋向前走。我一下就摸到左邊口袋裡一個硬邦邦的扁平物體。這是我的鏡盒,裡面裝著太陽鏡。它確實是自己找上門來了。想到我仍是生活用品的主人,東西失而復得,我不免心中得意。
我取出眼鏡戴上,卻發現左邊鏡片已呈奶白色。我審視自己的眼睛,發現目力穿不透模糊的鏡片。我不再理會行人的注目,直奔診所。
不過我很快發覺我是漫無目標瞎折騰。——正如我先前所說,我一個醫生也不認識。我確信我去找個診所准找不到。於是我站在人行道上喃喃自語:“讓它們自己找上門來吧!”
我得承認我說此話心存疑慮——記得那太陽鏡的事吧?——但我別無選擇。等我一轉身見身後有幢大樓,牌上赫然寫著:醫療中心。我走了進去。
我走向接待員。我們相互對視。她直盯著我的眼睛(左眼),問道:“您有何吩咐?”
我答道:“我要見醫生。”
“好。”她說,“有個醫生現在去大廳了。如果你眼神好使,大概能看到他。瞧,他去那兒了!”
我隨她望去,是的——有個醫生正走向大廳。我清楚地看見了。他是醫生,因為他穿著高爾夫球鞋和毛衣。他在走道上一拐彎不見了。我轉身沖那接待員說:“我不是要去見醫生。”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說:“我要醫生來看我。”
“哎呀,”她說,“你為何一開始不這麼說呢?”
“我想我是這麼說的。”我說,也不太堅持。
“不,你沒有。”她說:“好,說響點,我聽不清。”她拿起麥克風說:“吉本醫生,請到接待處來……,’然後她放下麥克風,滿懷期待地看著我。
我等著,什麼也沒說。
不一會兒,另一個穿高爾夫球鞋和毛衣的人從旁邊一扇門裡出來。他看了看桌子後的接待員。她說:“這位先生要醫生看看他。”
醫生後退一步,看著我。上下打量完畢又讓我轉身。然後又仔細瞅我幾眼,說聲“好吧”就走回辦公室。
我問:“完了嗎?”
她說:“當然啦。你不就要這些嗎?請付十塊錢。”
“等等,”我說,“我要他看看我的眼睛。”
“哎,”她說,“你該一開始就說清楚。你知道我們都很忙。我們沒時間老叫醫生下來看看一個隨便踱進來的人。你要是要他特別看看你的眼睛,你該說清楚。”
“我不要人只看看我的眼睛,”我說,“我要人治好它。”
“為什麼呢?”她問,“你的眼睛出什麼問題了嗎?”
我說:“難道你就沒發現?瞳孔不見了。”
“唔。”她說,“是不見了。找過了嗎?”
“找過了。”我說,“都找遍了——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我怎麼也找不著。”
“你可能把它丟在哪兒了。”她柔聲問道,“你最後一次看見它是在哪兒?”
“不在哪兒。”我說。
“好吧。那是你的問題。”
“我是說昨晚我在家來著。我哪兒也沒去!而且我現在不舒服。”
“你確實面色不佳。”她說,“你該看醫生。”
“我已經看過了。”我說,“他去那大廳了。”
“哦,對。我想起來了。”
“喂,”我說,真有點生氣了,“你能幫我與醫生約個時間嗎?”
“你要的就是——定個時間?”
“是的,就這些。”
“你肯定就只定個時間?你不會回頭再抱怨說我們沒照你的意思辦吧?”
“我保證,”我說,“決不會。”
“好。我們就需要這樣的承諾。”
現在一切似乎都亂了套。整個世界傾斜了。一切都被壓扁了,滑向地球邊緣。事情至此還未完。我看到地表裂開了一道道縫隙。
我晃晃腦袋要驅走這念頭,卻發出了奇怪的震動聲——像小海象藏在大蚌殼裡。
我坐在長椅上——我想不通。霧旋繞著升起,越來越濃,掩蓋了一切,能見度降到了零,管理員威脅說天花板沒掀開就不做手術。我抗議,不——天花板在那兒有什麼不好嗎?——但他們不理我。
我於是站起來動手要把天花板移回去。但我夠不著,只好踩在椅子上。雖近看那天花板滿是裂縫,卻堅硬無比,移動不得。
我又試著再次推,但一隻強有力的手搭在我肩上。我停下。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到長椅上躺著去。”她說,“閉上眼睛,放鬆,仰臥,放鬆。”
“好吧。”我應道。但我沒仰面朝天,而是俯臥著。臉貼著堅硬無比的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