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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斯科特已經能夠非常靈巧地撥弄算盤。但是,因為孩子有避開干擾的本能,他和埃瑪通常偷偷地玩那些寶貝。當然不是樣樣躲著,但是他倆從來不在大人的眼皮底下做那些比較複雜的實驗。
斯科特學得很快。現在他在水晶塊里見到的東西與原先那些簡單的問題沒有多大關係。現在學的都是些迷人的技術問題。假如斯科特明白他所受的教育得到指導和監督——儘管只是機械地——他可能會失去興趣。實際上,他的積極性從來沒有受到打擊。
算盤,水晶塊,洋娃娃——還有兩個孩子在盒子裡找到的其他玩具——
帕拉戴恩和簡都沒有想到時間機器里的東西正在對兩個孩子產生多大的影響。怎麼會呢?小孩子是本能的劇作家,目的是保護自己。他們還沒有適應成年人的苛求——對於他們來說這些苛求有幾分莫名其妙。而且,他們的生活被人類的可變因素搞得複雜化了。一個人告訴他們說在爛泥里玩耍是可以允許的,可是在挖土的時候不可以剷除花和小樹。另一個成年人絕對禁止玩爛泥。十誡不是刻在石頭上的;它們變化不同,於是孩子們完全依賴那些生他養他給他衣服穿的人,受他們的任性所牽制。還有專橫嚴酷的管教。幼小的動物不怨恨這種樂善好施的專橫暴虐,因為這是自然界的一個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然而孩子是自由的個體,通過狡猾又{肖極的鬥爭保持自己不受侵犯。
在大人的注視下,孩子在改變。就像舞台上的演員一樣,當孩子想起來的時候,他盡力去討好別人,同時吸引別人對他的關注。這樣的意向大人不是不知道。但成年人比較不明顯——對於其他成年人來說。
很難承認孩子們缺乏狡猾性。孩子們不同於成熟的動物,因為他們以不同的方式進行思維。我們能夠或多或少洞察孩子的假做作——但是他們也會洞察咱們的假做作。令人寒心的是,孩子能夠戳穿大人的假做作。
比如說浮華的紈絝習氣吧。社交禮節,沒有誇張到完全荒唐的地步。陪跳的舞男——
“這樣圓滑的處世手腕!如此拘泥細節的禮儀!”王公的未亡人和白皮膚金髮碧眼的年輕娘們往往讚嘆不已。男人對此的評論就沒有那麼令人愉快。然而孩子們一語道破天機。
“你們傻裡傻氣的!”
一個未成熟的人怎能理解社交關係的複雜體系呢?他無法理解。對他來說,自然禮儀的誇張就是傻裡傻氣的。在他生活方式的功能結構中,禮儀的誇張就是洛可可式的纖巧、浮華、繁瑣、俗氣。他是個以自我為中心的小動物,他不能設身處地地看待自己——當然不能以成年人的地位體驗自己。孩子是個獨立的、近乎完全的自然單位,他的需要由別人供應;就像一個單細胞生物漂浮在血流之中,由他人給他帶來營養,送走廢物——
從邏輯的觀點來看,小孩子非常完美,嬰兒可能更為完美,可是對成年人格格不入,因此只有膚淺對比的標準行得通。幼嬰的思想過程是完全無法想像的。但是嬰兒會思考,甚至在出生之前也思考。他們在子宮裡活動、睡覺,並不完全出於本能。近乎能成活的胎兒可能有思想,我們習慣於對這種說法作出相當乖癖的反應。我們詫異,震驚,一笑了之,表示反感。人性都是如此。
但是嬰兒是不通人性的。胎兒更加不通人性。
或許正因為如此,埃瑪從玩具那兒所學到的東西比斯科特多。當然他可以交流他的思想;埃瑪卻不能,除非用含義隱晦的片言隻語。例如亂塗亂寫——
給小孩子鉛筆和紙,他會亂畫一氣,他看畫的含義與成年人看的不一樣。對於嬰兒來說,荒唐亂塗的畫與直觀的救火車很少有相似之處。也許亂塗的東西甚至是三維的。嬰兒想法不同,看見的也不同。
一天晚上,帕拉戴恩鬱鬱不樂地沉思著這一番道理,一邊看著報紙一邊望著埃瑪和斯科特交談。斯科特在問他的妹妹。有時候他用英語問。更多的時候他說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使用手勢語。埃瑪想要回答,但是障礙太大了。
最後斯科特拿來鉛筆和紙。埃瑪喜歡那東西。她舌頭頂著臉頰,煞費苦心地寫了一段信息。斯科特拿起紙,認真看了一陣子,皺起了眉頭。
“這不對,埃瑪。”他說。
埃瑪連連點頭。她抓過鉛筆,又塗寫了一陣子。斯科特愣了一會兒,最後猶猶豫豫地展開了笑容,站了起來。他跑進大廳。埃瑪又玩起算盤。
帕拉戴恩站起來,朝習巧張紙瞥了一眼,心裡胡思亂想著埃瑪可能已經很快掌握了書法。可是她壓根兒不會寫字,滿紙都是亂塗亂畫沒有意義的線條,這是任何一個當父母的都常見的。帕拉戴恩噘起了嘴。
這可能是一種圖形,表現患狂鬱症的蟑螂的精神變異。可是,在埃瑪看來,它無疑是有意義的。或許那些亂塗的筆劃代表熊先生。
斯科特回來,顯得喜氣洋洋。他與埃瑪注視的目光相遇,點了點頭。帕拉戴恩心頭感到一陣好奇。
“秘密嗎?”
“不。埃瑪……呃……叫我為她做點事。”
“哦。”帕拉戴恩想起有些嬰兒咿呀學語,喋喋不休地講些莫名其妙的話而使得語言學家感到大惑不解;於是等到兩個孩子走了,他特意把那張紙拿起來塞進口袋裡。第二天在大學裡他把那張塗過的紙拿給埃爾金斯看。埃爾金斯熟練掌握多種奇言怪語的專業知識,但他對埃瑪初試寫作暗自感到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