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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本來可以呆在地球上,等待一種療法!即便在當時我也知道,總有一天必定會有一種療法的。選擇太空而不呆在地球上,這樣做較為容易,同時也較為艱難。
我想,真正使我下決心的是那些人對我和我的能力充滿信心,認為只要我活著,我就能順利地管好這艘天文觀測飛船和我自己的生活。幾十億美元和一千噸重的設備壓在我肩上。就像阿特拉斯①扛著他的世界。
【① 阿特拉斯,希臘神話中雙肩掮天的巨神,轉喻身負重擔的人。】
即便是阿特拉斯,也曾經試圖擺脫他的重擔;因為無論他的作用多麼至關重要,責任對他來說仍然是個重擔。但是他也再次·挑起重擔,可不是嗎?無論是好是歹……
今天我工作了。我埋頭苦幹,發現一星期的資料處理和保存出了差錯,我還沒有幹完呢。我工作的時候發現奧齊曼蒂阿斯使用了丟失的那五頁,就像每日新聞一樣:在上面撒滿了屎尿。這恰恰就是我也想乾的!我笑了一陣又一陣。我想我可能活下去。
15日,星期日
雲散了。
這不是浮誇的說法——在我新近處理的資料中有_系列超長波長的光學再現圖象。在我前上方朦朧的氣體裡有一個豁隙,亦即在延展三四十光年之遙的雲霧之中有一個裂縫。說不定五十光年呢!遙遠得令人難以相信。一個多麼偉大的景觀哪。我從這裡見到的一切是一個多麼偉大的景觀哪,我的視域延伸到無窮遠:眺望前方,觀察經過的景色——或者驀然回首望著地球的方向。
驀然回首。我永遠不會不再回首的,但願情況能夠有所不同。但願至少可以有兩個我,一個在這裡,一個可以是正常人,回到地球上;這樣我將不必被懊悔之心永遠撕裂為兩半。
(“哈羅。怎麼啦,博士?停住!”)
(“嗨,小心點!假如你喝醉了,可別飛。”)
該死的鳥……假如我變得容易傷感,那是因為今天我舉行了慶祝會。喝了整整一瓶香檳。是的,我舉行了這次慶祝會……我們舉行了,奧齊曼蒂阿斯和我。慶祝我們自己飛行了一千天文單位。我想,晚慶祝總比不慶祝好。至少我們有些實實在在的東西值得慶祝——那些照片。倘若這次慶祝未曾完全像應有的那麼歡樂的話,我還是認為,當我下一次慶祝二千天文單位回顧這一次慶祝的時候,這一次慶祝可能還是蠻像樣的呢。今後這種慶祝會將會來得快一些。我甚至可能活著慶祝八千天文單位呢。不管怎麼說,反正我要向一萬天文單位衝擊——
我們喝完了香檳……奧齊曼蒂阿斯認為九十八年曾經是個偉大的年頭,感謝神,它不能像我喝得那麼快……我播放施特勞斯華爾茲圓舞曲,還有威尼斯船歌:哦,柏林交響樂團演奏的;他們演奏的一準是情人親吻的情調。我把外面的景觀投射到大屏幕上,一個群星薈萃的舞廳,我跟自己的影子翩翩起舞。在部分時間裡我不是穿著連衣褲服裝、戴著耳機在深淵上方跳舞,而是穿著幾碼長的輕薄綢緞,跳著華爾茲穿過19世紀維也納的一個舞廳。為了到那兒一陣子,哪怕不合時宜,我捨不得付出什麼代價呢?不是為了過一輩子,甚至不是為了過一年,而只是為了過一個晚上,只是為了跳一輪華爾茲。
還有一件事我永遠做不了。有許多事咱們任何一個人都做不了,無論是什麼原因——時間、才能、生命無情的羈絆。咱們全都走在進入無限的單程旅途上。假如咱們走運的話,咱們得到自己重視的某種畢生的工作,或者得到某個人。假如咱們運氣忒好的話,二者都可兼得。
我呢,確實得到了威姆斯。有時候我把我們倆看作好像是老夫老妻似的,這麼些年以來我們漸漸能夠互相寬容並且互相諒解。神知道,我們從來不是性情相投的人,但是我們從相互之間的靜謐得到安慰……
我想,現在差不多是我該給他回話的時候了。
(廖澤盈 譯)
形式與內容
關於形式和內容相對重要性的爭論一直存在於文學評論之中,但主要是在讀者和文學批評家之間。總的來說,文學批評家和部分讀者堅信形式高於內容,也就是說,“選擇什麼樣的詞彙和怎樣組織這些詞彙”比“發生了什麼”更重要。有人甚至認為小說的形式和內容不可分割,儘管在“沒有無內容的形式”這一點上不十分有把握,但他們對“沒有無形式的內容”這一點卻可以深信不疑。薩繆爾·R·德雷尼在他的《關於5175個字》一書中這樣解釋形式和內容的關係:“把‘內容’放在‘形式’的對立面,便無所謂內容。”
從最簡單的意義上看,這個道理不言而喻:沒有詞彙便沒有句子。但從文學評論角度看,否認形式和內容的區別就抹殺了討論這兩者中任何一方面的可能性。這就使科幻小說的發展困難重重。因為它作為一種流行的大眾化娛樂方式,關注故事情節勝過莠注故事形式。文學內容一直受到批評家和教師們的忽視或詆毀:最無知的讀者也能讀懂故事,但只有深奧的東西才有討論的價值。
在一本評論喬治·澤布勞斯基的作品的一篇文章中,伊恩·沃森區別了他所謂的“在美國科幻小說界通行的兩種觀點,即可以有“高層次的具有美學理想的作品”和“低層次的驚險奇妙的冒險小說”。他認為,科幻小說應追求的第三種境界是:採用一切必要手段,嚴密展示思想內容,而不應僅僅上升到單純的敘述或講故事——這充其量“只能向讀者傳遞思維過程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