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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你的過錯,”他說,“壓根兒不是你的過錯。他們會知道的。他們會理解的。”
“起初我非常害怕死去,我成了一個膽小鬼,只想到自己。現在我明白了,我是多麼自私啊。這種死法可怕的不是我要去了,而是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永遠不能對他們說我知恩感恩,永遠不能對他們說我明白他們為了我生活得更幸福而為我作出的犧牲,我明白他們為我所做的一切,我愛他們,這是過去我的言辭未曾充分表達的。我過去從未把這一切告訴過他們。人在年輕的時候,眼前只有生活而不見死亡,是不會告訴他們這一切的——唯恐話一出口就顯得多愁善感而且傻裡傻氣。
“但是當你必得死去的時候,情況就完全兩樣了——你希望你能告訴他們,你希望能對他們說自己為了那些做過的自私的小事和說過的慚愧的話而感到遺憾。你希望你能對他們說你從來沒有真正想要傷害他們的感情,只是要他們記住你總是愛著他們,遠遠超過他們所知道的。”
“你不用對他們說這些,”他說,“他們會知道的——他們一直知道這一切。”
“你能肯定嗎?”她問,“你怎麼知道呢?你並不認識我的人哪。”
“無論你走到哪裡,人性和人心都是相同的。”
“那麼,他們會明白我要他們了解的這一切——會明白我愛他們了?”
“他們一直知道,在某種意義上說,比你用言辭所能表達的更深刻。”
“我總是記著他們為我做的一切,現在對我來說,正是他們為我做的那些小事顯得最有意義。就說格里吧——他在我十六歲生日的時候送給我一個閃光的紅寶石手鐲,太美了,一定花掉他一個月的工資。然而,我更加感激他的是我的小貓在街上被車壓死的那天晚上他所做的一切,當時我只有六歲,他抱著我,擦去我的眼淚,叫我別哭,說弗洛西只是去那麼一陣子,只要等到它自己長出新的罩,這以後它就會馬上回到我的床腳上。我相信他的話,不再哭泣,睡著以後夢見我的小貓回來了。第二天早晨我醒過來,弗洛西就在我的床腳上,長出了嶄新的白毛,就像他說的那樣。
“很久以後媽媽對我說格里在凌晨四點鐘把賣觀賞動物的店老闆從床上叫起來,那人大發雷霆,格里叫他立刻下樓把白貓賣給他,否則他就要打斷他的脊梁骨。”
“人總是在小事上懷念他人的;人們做那些小事,因為他們願意為你去做。你對格里,還有對你的父親和母親,也是這樣的;你為他們做了各種各樣的事,只是你自己忘記了,但他們永遠不會.忘記的。”
“但願我做了。我就是要他們這樣記念我。”
“他們會的。”
“但願——”她吞咽一下,“我這樣死去——但願他們永遠別去想它。我從書上讀到過,死於太空的人是一副什麼模樣——內臟都破裂爆炸,肺吐到嘴巴外面夾在牙齒之間,幾秒鐘以後內臟全都乾燥變形十分醜陋而不堪入目。我不要他們把我想作那樣一種死了以後令人恐怖的屍體。”
“你是他們的親骨肉,他們的孩子,他們的妹妹。他們想到你的時候決不會是別的形象,只能是你要他們留下的形象,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到你的那個樣子。”
“我仍然害怕,”她說,“我沒有辦法不害怕,但是我不要格里知道我的恐懼。假如他及時回來,我要裝得好像無所畏懼的樣子,而且——”
蜂鳴器的信號打斷她的話,那聲音短促又緊急。
“格里!”她站起來,“格里終於回來了!”
他把音量控制鈕旋大,問道:“是格里·克羅斯嗎?”
“是的,”她哥哥回答說,聲音里包含著緊張的口氣,“壞消息——什麼壞消息?”
她站在他背後,對著通話機探出身子,一隻小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搶先替他答話。
“哈羅,格里。”話語裡只有一點微弱的顫音,但是由此可以聽出她故意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我本來要去看你——”
“瑪麗琳!”聽他叫她名字的聲音,他驚恐萬狀,一下子完全明白了,“你在那艘應急快遞飛船上幹什麼?”
“我本來要去見你,”她重複說。“我本來要去見你,所以我藏在這艘飛船上——”
“你藏在飛船上?”
“我是個偷乘者……我當時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瑪麗琳!”這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已經永遠離開他的人所發出的絕望而揪心的哭叫聲。“你幹了些什麼呀?”
“我……這不I是——”她沉不住氣了,那隻冰涼的小手抽搐著抓緊他的肩膀。“別這樣,格里——我只是要去見你;我本來無意叫你痛心的。求你了,格里,不要那樣悲痛——”
溫熱的淚水落在他的手腕上,他從椅子裡挪出身子,扶著她坐進椅子,將麥克風壓低到她面前。
“別那樣悲痛——別讓我帶著你的悲痛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