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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在其中發現了活下去的理由而不是死去的理由。看來這可能是一種乖戾的滿足感。但我是個乖戾的人嘛。你自己是怎麼回事?”
“我只是做錯了。僅此而已。”
“我想起來了,他們對你進行過非常細心的審查。在我的情況中他們犯錯誤的唯一理由是他們無法預見到有人會在這個地方找到活下去的靈感。你的情況可能類似吧?”
“不知道。也許……”
在晴朗的日子裡,他們總是憩息在金色溫暖的陽光下,做一些小遊戲,有時談論著飛過的小鳥,談論著在潮坑裡遊動、漂浮、出枝、浮動和開花的東西。她從來不談自己的事,從來不說到底是愛、是恨、是絕望、是厭倦還是痛苦把她帶到這裡來。相反,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她講到他們共同經歷過的那些平常事;天氣惡劣不能出門的時候她望著火堆,睡覺或者擦拭他的盔甲。只是過了很久以後她才開始斷斷續續地哼唱最近流行的調子或者相當古舊的歌。在這種時候,如果她覺察到他望著她,她就突然閉嘴,開始做其他事情。
有一個夜晚,火堆的火苗低落下去,她坐著慢慢地、相當緩慢地擦拭他身上的金屬片,這時她脈脈含情地說:“我想我正在愛上你呢。”
他沒講話,也沒有動一動。他似乎沒聽見。
過了很長一陣子她說:“我覺得自己產生這種感情有點怪——在這樣一個地方——在這種情況下……”
“是的,”過了一陣子他說道。
過了更長的一段時間,她把布放下,抓住他的手——屬於人的血肉之手——感到他的手反握著她的手。
“你行嗎?”許久以後她問道。
“行。但是我會把你壓壞的,小姑娘。”
她撫摸著他身上的金屬片,然後在肉體和金屬片之間來回撫摸著。她把雙唇緊貼在他的臉頰上,只有這半邊臉頰受壓的時候能凹進去。
“咱們會有辦法的,”她說道。
不消說,他們成了。
在以後的日子裡,她更經常唱歌,唱更加歡樂的歌,當他望著她的時候她也不中斷。有時候他從膚淺的睡眠中醒來,即便是他也需要睡覺。他通過眼睛裡鏡頭最小的孔眼注意到她躺在那兒或者坐著笑盈盈地凝視著他。他偶爾感嘆空氣在他體內和他周圍流通使他感覺到十足的快樂,他的內心產生一種安樂感和快感,以前他長期把這種美好的感覺丟棄在瘋狂、夢幻和妄想的王國里。他偶爾還發現自己吹起了口哨。
有一天,當他們坐在堤岸上的時候,陽光快要消逝了,星星出現在天上,漸漸深沉的暮色在一條像細燈芯一樣落下的火周圍熔化開來,她放開他的手,往前指著。
“一艘飛船,”她說。
“是的,”他回答說,重新挽著她的手。
“載滿人。”
“我想有幾個吧。”
“真慘。”
“這一定是飛船里的人所希望的,或是他們希望得到的。”
“還是太慘了。”
“是啊。今晚。今晚真慘。”
“明天呢?”
“我敢說,也一樣。”
“你原先想優雅而終、安樂飄逝的喜樂到哪裡去了?”
“如今我心裡不太想它了。我心裡裝著別的事。”
他們仰望星空,直到夜色深沉、繁星燦爛、寒氣襲人。
她說:“我們會有什麼結局呢?”‘
“什麼結局?”他說。“假如你喜歡現在這種日子,就沒有必要改變它。假如你不喜歡的話。那麼告訴我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吧。”
“沒有,”她說。“聽你這麼說就沒有了。本來只是有一點兒擔心罷了——像俗話說的,一隻貓在搔撓我的心。”
“我自己會搔撓你的心的,”他說著把她抱起來,似乎她沒有一絲重量。
他哈哈笑著把她抱回小木屋裡。
後來,他在似乎受麻醉的深沉睡夢中輾轉不安,被他的哭泣聲吵醒了。他的時間感被歪曲了,因為似乎過了一段異常長久的時間他才想到她的形象,她的哭泣聲似乎拉得特別長又特別遙遠。
“怎——麼——啦?”他說著,立刻感到他的二頭肌隱約有一種顫動、刺痛的後效應。
“我本來——不讓你——醒來的,”她說。“請你繼續睡吧。”
“你從中心回來,對嗎?”
她移開目光。
“沒關係,”他說。
“請睡吧。不要失去——”
“——不要失去第七款的要求,”他接過話頭說。“你總是要履行合同的,對嗎?”
“對我來說,現在的情況跟原先不完全一樣了。”
“你指的是那天晚上你說的話吧?”
“我醒悟了。”
“當然你現在會這麼說的。第七款——”
“你這個雜種!”她說著摑了他一巴掌。
他抿著嘴笑了起來,但是突然不笑了j他看見她身邊桌子上的皮下注射器。兩個用過的針劑安瓿和注射器並排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