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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星球又寒冷又黑暗——冷得可怕。太陽是個暗淡的小圓盤,沒有熱度,也幾乎沒有光線。但城市舒適得無可挑剔。空氣清新冷爽,帶著含苞待放的鮮花的芬芳,瀰漫著芳香。而整個龐大的金屬結構,隨著那些曾經製造並照看過它的強大的機器的有力的嗡嗡響聲,微微搖晃抖動著。
我破譯了一些記錄,因為我既有古代語言方面的知識,這是他們語言的基礎,同時又有那個人類逐漸消亡時期的語言知識。從破譯的記錄中我了解到這座城市建於我出生以後373萬零150年。從那天起再也沒有一雙人類的手觸摸過任何一台機器。
然而,這空氣對人太理想了。還有,這裡的高空中送來溫和的淡玫瑰色的亮光,提供了僅有的照明。
我又遊覽了他們其他幾個有人居住的城市。在那裡,在人類領地不斷收縮後撤的外圍邊緣,我第一次聽到了那首《渴望之歌》,那是我給它取的名字。
還有一首《忘卻的記憶之歌》,你聽:
他又唱起了另外一首歌。
有件事我知道,吉姆斷言說。他聲音中那種迷惘不解的音符更強烈了,到這時,我想我完全理解了他的感受。因為,你該記得,我只是從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身上間接地聽到了這首歌,而吉姆則是從一個耳聞目睹的,不同凡響的見證人那裡聽到的,聽到唱這首歌的是那種風琴似的聲音。反正,到吉姆說“他是位不同凡響的人”時,我想吉姆是對的。沒有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能想出那些歌。這些歌不太對勁。當他唱那首歌時,那歌中充滿了更多的憂傷小調。我可以感覺到他在腦子中搜尋著已經遺忘了的東西,他竭力想記憶起來的東西——他認為他本該知道的東西——而我覺得那東西他永遠也記不起來了。我感覺到當他唱的時候,那東西遠離他去了。我聽到這位孤獨的、極度憂慮的探求者努力想回想起那樣東西——那樣可能拯救他的東西。
我聽到他發出一聲失敗時的輕輕嗚咽——歌就這祥結束了。吉姆試了幾個音調。他沒有敏銳的音樂欣賞能力——但這音樂非常強有力,令人難以忘懷。就幾聲連續低沉的音符。我猜想,吉姆缺乏豐富的想像力,或者說,當那個未來人唱給他聽的時候,他或許是發瘋了。這歌不該唱給現代人聽;這歌不是為他們製作的。你聽到過一些動物發出的摧心剖肝的叫聲嗎,就跟一個瘋子的叫聲差不多一樣,它聽起來就像是一個精神病患者遭到殘殺時一樣令人感到恐怖可怕。
這只不過是令人不愉快。而那首歌讓你確確實實感覺到唱歌者的涵義——因為它不僅僅聽起來通人性——它本身就通人性。我認為,它說明了人類最終遭受失敗的本質。你總是對竭盡努力後仍然失敗的傢伙感到遺憾。那麼,你可以感受到整個人類盡了努力——卻還是輸了。你也知道他們輸不起,因為他們沒有再次努力的機會了。
他說他以前有過興趣。並且依然沒有完全被那些停不下來的機器所擊跨。但這卻是非他所能忍受的。
這事以後,我意識到,他說,這些不是我能生活在一起的人。他們行將就木,而我卻是充滿著人類的朝氣。他們看著我,帶著他們遙望星星,觀望機器時一樣的渴望,一樣的無可救藥的迷惑,看著我。他們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卻又不能理解。
我開始作離開的準備。
花了6個月。事情並不容易,因為我的儀器沒有了,這用不著說,可是他們的儀器度量單位又不一樣。不管怎麼說,總算還有幾樣儀器。機器不看儀器;他們根據儀器行事,儀器是他們的感知器官。
幸好,里奧·蘭托爾能幫的地方總來幫忙。我就這樣回來了。
在我離開前,我做了一件事情可能會有用。有一天我也許甚至還會回到那裡去。去看看,你知道。
我說過他們有真的能思維的機器?只是很久以前,有人把它們關掉了,而沒有人知道怎樣發動?
我找到一些記錄並把它們破譯了。我發動了最後也是最好的一架機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啟動。只要安裝配件就行了。機器能幹這活,倘若不得已的話,不用說1000年,100萬年也會幹。
實際上我發動了5架,按照記錄中的指導,把它們連接在一起。
他們在盡力用某種東西製造出一架機器,這東西人類已經失去了。聽起來非常滑稽可笑。但在你笑之前先停下來想想。我記得正當里奧·蘭托爾猛力推動電閘前,我記起我從內華城的底層看到的地球。
黃昏——太陽已經落下。更遠處,荒漠綿綿,色彩神秘,變幻莫測。巨大的金屬城直線上升到上面的人類城。在遇到尖塔、塔樓以及那些散發著芬芳的大樹時才改變路線。頭頂上方天堂般的花園投來淡玫瑰色的閃閃亮光。
整個龐大的城市建築隨著完美無缺、不朽永恆的機器發出的平穩輕柔的節拍有節奏地震動,發出低沉的聲響;這些機器建造於三百多萬年前——從此以後再沒有一雙人類的手觸摸過它們。機器繼續運行。死氣沉沉的城市。人們曾在這裡生活過、期望過、建造過——死後留下了那些小人只是迷惘、只是觀望、只是渴望一種被人遺忘的友誼。他們穿行徘徊在祖先建造的龐大的城市裡,對其所知甚少,少於那些機器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