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9頁
《粒子理論》[美] 愛德華·布賴恩特 著
我看見自己的影子像黑色烙印一樣投射到牆上。我的日光浴平屋頂在不合時令的酷暑中反射出熾熱的強光。埃利奧特錯了;弗羅斯特說得對。
幾個毫微秒……
死亡就像任何其它顯而易見的恆量一樣具有相對論性質。我納悶:我就要死了嗎?
我想那是不包含任何內在真理的陳詞濫調。
“生命確實在壓縮的一瞬間在死者眼前閃光”,阿曼達說。她又給我倒了一杯勃艮第葡萄酒,那顏色像她的頭髮一般絳紅。壁爐的火光映照著我們倆,“一位名叫諾伊斯的心理學家——”她欲言又止,對我嫣然一笑,“你真的想聽嗎?”
“當然。”壁爐的火光使她臉上繃緊的表面變得柔和起來。我看見她隱隱約約閃現出三十年前具有的較為溫柔的美色。
“諾伊斯在七十年代早期逐一列舉了死亡之門現象的鑑定證據。他稱之為‘生命回顧’,屬於死亡過程之中可以明確劃分界限的三個步驟的第二個步驟;就像放映電影,不一定是連續直線性的。”
我舉杯喝酒,我沒有海量,喝了容易醉醺醺的,我起身踱步。
“幹嗎有這種現象?怎麼發生的?”我不喜歡自己話音里極度急切的口氣。我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開了,比分隔我們的桌子所占的位置疏遠得多;我望著阿曼達的眼睛,尋找莉薩舊時的一點音容笑貌,“生命飛馳而去——或者說我們從生命中退出——像地球和一艘星際探測飛船斷然分離而無法挽回那樣。以光的速度互相撤退,黑暗充滿它們之間的距離。”我捏著高酒杯的腳,把它旋轉起來,凝望著杯里晃蕩的酒。
松木塊噼噼啪啪燃燒著。阿曼達扭過頭去,她眼睛的形象在火光中碎裂。
耀眼的光,耀眼的光——
我三十歲的時候怨天尤人,哀聲嘆氣,因為我已經鬼混了十年,該於的工作幾乎一事無成。莉薩只是嘲笑,這使我一時火冒三丈,繼而較長時間繃著臉一肚子不高興,此後我才明白她的嘲笑是唯一合適的反應。
“瘋瘋癲癲,神經兮兮的,”她說,“一個自命不凡的拜倫式慷慨悲歌的角色,充滿自憐和淒悽慘慘的自我奉承。”她擋在廚房門口不讓我出去,逼到我面前幾毫米說道,“你都三十了,看來還沒有醒過來發現只有五十六個人聽到過你的尊姓大名。”
我結結巴巴勉強頂了她一句。
“有五十七人?”她說著哈哈笑了;我也笑了。
轉眼我四十了,經歷了老一套的偽更年期的心靈創傷。我得承認,我已經將近一年壓根兒沒幹過一件事,兩年沒幹過一件好事。這下子莉薩不嘲笑了;她好自為之,主要是當我在波特蘭市西南的海邊房子四周一會兒鬱鬱不樂轉悠著一會兒發狂似的大嚷大叫的時候她盡力避開點別來惹我。從我寫的有關核聚變突破的那本書所得的版稅使我們得以買點食品雜貨,支付抵押借款。
“聽著,假如我離開一陣子的話,也許——”她說,“你獨自一人過日子也許有好處。”暫時分居,這對我們的婚姻來說沒啥希奇;我們一度估算過,假如我們大約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時間湊合在一起,那麼我們的關係就變得相當不穩定。那是個漫長的冬季,我們早該分離了;可是後來莉薩目不轉睛地望著我的面孔,決定不離開我。兩個月以後我在腦袋瓜里冥思苦想那些問題,求她讓我單獨過些日子。她對我的心思了如指掌——竟然又笑了起來,因為她知道我正在又一次從思想冬眠中甦醒過來。
在一個陰沉沉的冬日,她搭乘一架噴氣客機,向東飛往科羅拉多南部我父母的老家。那天下午航班的噴氣式飛機登機橋損壞了不能用,所以航空公司的人只好推出一個舊式帶輪的梯子。就在莉薩步入座艙之前,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站在梯子頂部向我揮手;她的黑色頭髮被風吹拂著飄到她的臉上。
兩個月以後我已經草擬了我首次論述生殖革命的那本書的大部分初稿。我每星期至少一次打電話給莉薩,她總是給我講述她正在某一條冰雪覆蓋的科羅拉多河或者普拉特河上順河漂流所拍攝的照片,然後我就把她當作體外發育、有生殖和不生殖的兩種雌性以及一種受利用的人類宿主母體綱瀕臨倏忽進化等等推測的諮詢人。
“這麼說來,尼克,你寫完初稿以後咱幹什麼呢?”
“也許咱要乘坐橫貫加拿大的鐵路玩它一個月吧。”
“到鄉下春遊……”
初稿寫完了,莉薩的科羅拉多歷險也結束了,“你可知道我多麼急著想見你嗎?”
“幾乎像我想見你那麼急。”
“哦,不,”她說,“讓我告訴你——”
她告訴我的事無疑違犯了州和聯邦政府的法律,說不定也違犯了電話公司的收費標準。只能在電話里聽到她的聲音,我感到灰心喪氣,’像柔體雜技演員那樣盤著雙腿。
“尼克,我將訂購從丹佛起飛的航班機票。我會通知你的。”
我想她是要讓我吃一驚吧。莉薩買了機票沒有告訴我。航空公司通知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