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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在餐廳里露面的時候,她抽回胳膊,讓勒托能夠為她擺好椅子。他大踏步走到餐桌的一端。一個步兵為他擺好椅子。其他步兵用布抹一下桌子,擦一擦椅子就算了事,但是公爵仍然站著。他打個手勢,餐桌四周穿著步兵軍裝的家族聽兵向後退去,立正站著。
餐廳里籠罩著不安的寂靜。
傑西卡望了望長條餐桌,看見勒托的嘴角微微顫動著,注意到他壓抑著怒火,臉頰泛著深色紅暈。什麼事惹他生氣呢?她問自己。肯定不是因為我邀請了走私商吧。”
“有些人責問我為什麼改變了盥洗盆的風俗,”勒托說。“我通過這件事奉告諸位,許多事物將會改變的。”
餐桌上籠罩著一片尷尬的寂靜。
他們以為他喝醉了,傑西卡思忖著。
勒托提起水壺,把它高高舉起,停在吊燈反射光照不到的地方,“那麼,我以帝國爵聽的身分,”他說,“建議為在座諸位的健康乾杯。”
其他人各自抓住酒壺,一雙雙眼睛注視著公爵。就在這突然的靜寂之際,一盞吊燈受到廚房半路一陣無定向微風的吹拂,輕輕搖曳起來。陰影在公爵鷹隼般的五官上面晃蕩著。
“我到這裡,我賴著不走了!”他吼叫道。
酒壺被舉起來,正要送到嘴上,中途停住了——公爵的胳膊仍然高舉著,“我的祝酒詞就是咱們心中最喜愛的一句格言:生意興隆!財運亨通!”
他呷了一口水。
其他人跟著喝了。一個個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目光。
“戈尼!”公爵叫道。
從餐廳勒托這一頭的一處凹室里傳來哈勒克的聲音,“在,老爺。”
“給我們演唱~曲,:蓖尼。”
巴厘琴的小三和弦從凹室里漂出來。傭人們開始按照公爵上菜的姿勢把一盤盤食物端上桌子——烤沙漠野兔加調味西皮達、阿普羅密治~西里安、玻璃下的恰卡、雜燴咖啡(餐桌上飄蕩著香料濃郁的肉桂味),用火花閃閃的卡拉丹葡葡酒配食的波特奧伊。
公爵仍然站立著。
客人們等待著,一會兒注視著面前的菜餚,一會兒注視著公爵,這時勒托說道:“在舊時代,男主人有責任用自己的本事讓賓客快樂。”他的指關節發白,但見他緊緊捏著水壺,“我不會唱歌,但是我把戈尼的歌詞獻給你們。把它看作另一種祝酒詞吧——獻給所有那些為把我們送到這一站而獻身的人的祝酒詞。”
桌子周圍響起一陣不安的騷動。
傑西卡垂下目光,瞥了坐在她身旁的人們一眼——其中有圓臉蛋的運水商和他的女人,蒼白而清苦的行會銀行代表(他仿佛是個尖嘴稻草人,眼睛盯著勒托),粗獷而面帶傷疤的圖克,他低垂著湛藍的眼睛。
“朋友們,回顧一下——長期未受檢閱的部隊吧”,公爵用詠頌的聲調說道,“全都命定耗費一番心血,得到一份錢財。他們的靈魂聽命於我們的銀子。朋友們,回顧一下——長期未受檢閱的部隊吧:有一陣子每人既不裝腔作勢也不偷奸耍滑。財富的誘惑隨他們消逝了。朋友們,回顧~下——長期未受檢閱的部隊吧。當我們的壽命齜牙咧嘴笑著結束的時候,我們將超越財富的誘惑。”
公爵說最後一句時話音越來越輕,他提著水壺深深地喝了一口,砰一聲把水壺放回桌子上。水濺出壺口,灑落到亞麻布上。
其他人噤若寒蟬,不尷不尬地喝著水。
公爵再一次拎起水壺,這一回他把剩餘的一半水傾倒在地板上,心中明白餐桌四周的其他人必須依樣行事。
傑西卡第一個照他的樣把水倒在地上。
其餘的人愣了一陣子,然後動手把水壺裡的水倒掉。傑西卡看見坐在父親近旁的保羅細心觀察著他周圍人們的反應。她意識到自己也被客人們——尤其是婦女們的行為所揭示的秘密迷住了。這是乾淨的飲用水,可不是泡在毛巾里丟棄了的玩藝兒。顫抖的手,拖拖拉拉的反應,神經兮兮的笑聲……痛心疾首服從這種萬不得已的社交慣例——這一切暴露了他們多麼不情願白白拋棄這些水。一個女子掉了水壺,當她的男性夥伴撿起水壺的時候她直愣愣地望著別處。
然而,最令她注目的是凱恩斯。這位行星學家猶豫一下,然後把水倒進他茄克衫下面一個容器里。他看見傑西卡注視著他,於是對她微微笑著,舉起倒空的水壺,默默地做出向她敬酒的姿勢。他對自己的做法似乎絲毫也不感到尷尬。
哈勒克的歌曲仍然在大廳里飄蕩,但已經不是陰鬱悲傷的小調,這時曲調歡快又活潑,似乎他在盡力提高大家的情緒。
“讓宴席開始吧,”公爵說道,於是一屁股坐到椅子裡。
他憋著怒火,心裡不踏實,傑西卡思忖著。失去工廠爬行機使他遭受不應有的沉重打擊。這種打擊一定不只是他所遭受的損失。他的行為舉止像個亡命之徒。她拿起叉子,希望用這種舉動掩飾自己內心突然湧起的痛苦。幹嗎不是呢?他是個亡命之徒。
宴席開始了,起初人們慢條斯理品嘗著,繼而越吃越起勁。釀酒服裝製造商對傑西卡的大廚師和酒讚不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