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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挺好的。”她的聲音在這個無菌的、砌瓷磚的房間裡顯得太空洞了。我們一起步入走廊。
“我呀,正在千方百計爭取贏得卡靈加獎呢,”我說。
阿曼達搖搖頭。濃密的頭髮在她面前飄拂著,“只要我的病人能有良好的預後,我就心滿意足了。”門裡面,德雷尼和兩個技術員帶著輪床等待著我。
那場合令人尷尬之至,我顧不得有失尊嚴,赤條條趴在條凳狀平台上,覆蓋著一塊布,張開屁股對著醫療系統。一個陶瓷靶管被緊緊夾著,打開一個單獨的通道,穿進我的肛門,直達前列腺。監控設備和屏蔽棚把我關閉起來。我覺得渾身又熱又不舒服。阿曼達已經給我注射了好幾種化學藥劑,它們的名稱我並不全懂。眼下我頭昏眼花,渾身不舒服,也不知道哪裡最難受。
“祝你好運,”阿曼達說過,“醫療過程挺快的,你都還沒有覺察到,治療就完成了。”當時我感到她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脅腹。
我想我聽到電氣設備定相的嗚嗚聲。我能清楚意識到我的腦子什麼也不想,等待著治療時間的結束;我甚至能夠想起幾十億電子伏特就要通過特定路線把丌介子束射入我的屁眼。我聽見無法分辨的聲音;也許是一個巨大的金屬門嘎嘎吱吱磨擦著關上了。
我的大腦在化學河流里隨波逐流漂蕩;我等待著發生什麼事。
我想我聽見機制滾珠軸承咔嗒咔嗒響著紛紛滾下一個斜槽;不,是粒子以每秒三十萬千米的速度呼嘯著通過巨大的彎曲磁體進入醫療系統,穿過那一系列可調節的濾波器像閃電一樣向我飛馳而來,臨近的時候慢下來,慢下來,失去能量,然後通過最後的管子,進入我的身體。在體內……
R介子在內部原子海洋里航行一段相對有限的時間。其後由一個棲息的景觀變成兩個棲息。丌介子迅猛衝向靶核。在某一個點上,兀介子不再是丌介子;暫時以物質形式存在的介子重新嬗變成為能量。能量閃光、擴大,擴大,漸漸消失。其它爆炸在引發更大散布面的散布面空間裡連續起爆。
黑暗與亮光交替出現。
亮光聚合成為一個球體,結實,熾熱,在黑暗中熊熊燃燒。球體被刺穿,不知怎的受到打擊,它開始塌陷進去。它的內部溫度爬升到臨界限度。達六六億度的時候,碳核聚變形成較重的元素。可裂變物質消耗殆盡的時候,球體進一步塌陷,溫度又一次升高,又一次形成較重的元素,較重的元素反過來被消耗掉。這一循環過程不斷重複著,直到核爐冶煉出鐵元素。再也不能引發進一步的核反應了;核心之火熄滅了。沒有聚變反應的外部平衡,球體引發最終的塌陷。熱能達到一千億度。每一次可以想像的核反應都圓滿完成了。
球體在最後驟發的災變中爆炸。它的能量閃射出火光,漸漸消失,被勻寂狀態所吞食。它所耗費的時間絕不大於陽光到達並照亮地球所耗費的時間。
“你感覺怎麼樣?”阿曼達探身到我的視域裡;遮蔽了頭上的圓形螢光燈。
“感覺?”我似乎嘴裡含著棉花糖在說話。
“感覺。”
“比作什麼呢?”我說。
她露出笑容,“你表現挺出色的。”
“我剛才一隻腳擱在加速器上面呢。①”我說。
【① 這句話套用英語的一個習慣說法:“一隻腳擱進墳墓里”,表示差點死去。】
她一時懵了,繼而哈哈笑了起來,“你很快就會好的。”她縮了回去,燈光又照到我的臉上。
“不許剎車,”我嘀咕著說。我咯咯笑了起來。什麼東西刺痛了我的胳膊。
我想,德雷尼要把我留在新墨西哥州進行觀察,直到她指望的諾貝爾授獎典禮在斯德哥爾摩舉行;我可沒有時間在那邊泡下去。我料想我們誰也沒有時間。阿曼達見我鬱郁寡言,開始憂慮起來;起初她把這一切歸咎於我的藥物治療,後來又歸咎於德雷尼和她的兩個同事正在強加給我的兩星期試驗。
“讓它見鬼去吧,”我說,“我得離開這裡。”阿曼達和我單獨在房間裡。
“什麼?”
“給我預測一下我的病能否治癒吧。”
她親切地笑了,“我想你還是力爭卡靈加獎為好。”
“有可能。”我趕快接著說,“我再也不是個病人了;我成了一個接受實驗的對象。”
“是嗎?咱怎麼辦?”
我們在夜幕籠罩下逃離新墨西哥介子物理診所,艱難跋涉了半公里灌叢地帶,來到公路上。在那兒我們搭便車回城。
“落荒而逃,真是荒唐可笑,”阿曼達說著從絨衣上拔出一根薊上的刺。
“這樣做避免一場激烈的爭辯,”我說道,這時我們接近洛斯阿拉莫斯的燈光了。
當天的最後一班公共汽車已經開出。我要等到早晨。儘管我百般不情願,我們還是搭乘羅斯航空公司的班機溜之大吉。R。醫生的命令,”阿曼達咬牙切齒地說,這時“雙生水獺”降落到跑道上。
我夢見π介子。我夢見一個個充滿氫氣的彩色氣球在夜裡著火,熊熊燃燒起來,我夢見莉薩印在白報紙上的面貌。她的笑番既得意又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