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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母親又走進屋裡。格雷厄姆小姐拿出一迭藍色的信封給我看,“這是我收到的吉姆的來信。信不多,寫得也不太長。”
“只允許我們每兩星期寄一封30宇的簡訊,”我向她解釋道,“我們有幾千人在火星上,總不能讓我們的信把每次的運輸機塞滿吧。”
“怪不得吉姆每次只寫那麼幾個字。”她一邊說,一邊給我幾封信。
我讀了幾封信。
有一封寫道:“我強迫自己明白,我是站在火星上的首批地球人之一。晚上,這兒很冷。我抬頭望著綠色的星星,那就是地球。真沒有想到我使人類古老的夢想成了現實。”
另一封信上說:“這個世界既無歡樂又非常孤寂和神秘。我們還有許多不知道的東西。迄今,除了第一探險隊報告的那種地衣外,還沒人看到別的生物,也許再沒有其他東西了。”
格雷厄姆小姐問我:“那兒只有地衣嗎?”
我告訴她:“那兒有二三種奇怪的仙人掌似的東西以及岩石、沙子,就是這些。”
我一封封地讀著那小小的藍色信紙,對吉姆的了解也比過去增加了許多。有關他的許多事我從來沒有想到過,他的內心世界是那樣的豐富多彩。的確,他總是那樣的沉默寡言和動作遲緩。現在我明白了,對待火星,他比我們更富於浪漫之情。
他沒有泄露秘密。如果說有的話,那是我們欺騙了他。在我們對火星產生厭惡之後,我們稱它為“窩”。我們總是將其視為“窩”。我現在明白吉姆過於害怕我們開他的玩笑,以致不讓我們知道他腦海中那些美好的幻想。
“這是我收到的他生病前的最後一封信。”格雷厄姆小姐說。
那封信上說:“明天我將隨一個地形探險隊往北走,我們將在從無人跡的地方旅行。”
我點頭稱是:“我也在其中。和吉姆在同一輛車上。”
“他被那兒的情景嚇壞了,是不是,中士?”
我不知道。我記得那是一次通向地獄的旅行。我們的工作只是進行初步的地形調查,和傑基斯一起探尋可能的儲鈾地。
如果沒有吹起沙子的話,情況可能還不會那麼糟糕。
這兒的沙子和地球上的不一樣。它們是在這乾燥的世界上經過幾百萬年的風化形成了岩石灰粒。它可以鑽入我們的呼吸罩、防護鏡,半履帶式機車的發動機以及食物、衣服中。三天來除了有寒冷、疾風和灰沙相伴,就沒有任何東西了。
害怕?我以前曾嘲笑過害怕的人,但現在我不知道。也許吉姆曾有過恐懼,或許他比我更會忍耐。也許他幻想著這次地獄般的旅行是在外星的一次神奇的驚險遊記。
“是的,他曾經害怕過,”我說,“可我們都害怕過,所有的人都是如此。”
格雷厄姆小姐收回了信:“你也得了火星病,是不是?”
我說是的,這也是我回來後在康復醫院住了一段時期的緣由。
她等著我繼續把話說下去。我知道這時一定要說了,“他們不了解地球人體裡是否會有某一類病毒或某些火星效應。火星病使我們百分之四十的人受到傷害,但程度上並不都是那麼糟——多數人只表現為發熱,思維遲鈍。”
“吉姆生病時,是否得到了較好的護理?”她問這個問題時,嘴唇輕輕地顫抖著。
“是的,有較好的護理,他得到了最好的醫療照料。”我對她撤了謊。
最好的照料?那真是笑話!也許第一個生病的得到了較好的照料,但當時根本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倒下。在那所沒有病房的小醫院裡,病人只能躺在鋁製半圓形簡易房裡。除一人外所有的醫生都倒下了,其中兩人死了。
得火星病時,我們已在火星上6個月了。孤寂已征服了我們,4艘飛船全回地球了,我們孤零零地在這死寂的世界裡。在可憎的金黃色天空下,半圓形簡易房屋形成的小鎮亂擠在一起。它們的後面則是不盡的沙子和岩石。
探險隊走到北極,搭起了簡易房,建立了營地。我們發現周圍非常地荒涼,情況很糟糕,非常非常地惡劣。起初的那種激動心情早已不復存在。我們十分疲勞,一定程度上說,得了從無人得過的思鄉病——我們渴望看到綠草如茵的田野、溫暖可愛的陽光,女人小姐的面容,聽到潺潺的小溪流水。在第三探險隊來之前,這種思鄉病是不會減輕的。難怪小伙子們脾氣那麼大,他們不僅有火星病,還得了思鄉病。
“我們為他做了一切。”我說。
事實的確如此,我一直記得瓦爾特和我踏著寒冷的夜色去醫院想找一個衛生兵的情景。布雷克留下陪著他,可我們一個醫生都沒找到。
記得瓦爾特抬頭看著閃亮的天空,晃著拳頭指著那巨大的綠色地球。
“那兒的人們今晚在跳舞、看戲,在溫暖的房間裡閒聊談笑。難道為了得到更廉價的能源鈾,好人就一定得死在這兒?”
“他能挺過來的,”我很費勁地對他說,“吉姆不會死,許多人不是已經恢復了?”
有最好的照顧?真是天大的笑話。所能做的僅僅是給他洗洗臉,餵些衛生兵留下的藥丸,看著他一天天的虛弱,直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