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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神與你同在,”馬可神父說道,也舉起了酒杯。
“別跟我同在,也別跟這個行星同在,”加思堅定地說。“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他幹了半杯,嘆了口氣。
“你說這話是要叫我震驚吧?”神父笑著問。“我向你保證,我不震驚。”
“我無意讓你震驚。我的話實實在在。我想我是你們所說的無神論者,所以天啟教與我毫不相干。這些土著雖然頭腦簡單,不識字,屬於石器時代那號人,但是他們生存至今沒有任何迷信,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自然神意識。我早就希望他們能夠這樣繼續下去。”
“你在說什麼?”神父皺起眉頭。“你是不是說他們沒有神,沒有對來世的信仰?他們一定會死……”’
“死於壽終正寢,就像其他動物一樣回歸塵土。他們有雷、有樹、有水,卻沒有雷神、樹精和水中仙女。他們沒有醜陋的小神像,沒有禁忌,也沒有符咒來困擾和限制他們的生活。他們是我遇到過的唯一完全擺脫迷信的原始人,因此顯得幸福得多,也明智得多。我只是要他們永遠這樣生活下去。”
“你要他們永遠離開神——永遠得不到救贖?”神父睜大眼睛,稍稍縮回身子。
“不,”加思說。“我要他們永遠離開迷信,直到他們懂得更多,能夠用現實的態度認識迷信,而不被迷信所吸引乃至被毀滅。”
“你這是在侮辱教會呢,先生,居然把宗教和迷信混為一談……”
“別急,”加思舉起一隻手說。“不要涉及神學上的爭論。我認為你們布道團花錢派你到這兒來不至於只是企圖讓我皈依宗教吧。你要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就是我的信仰是通過幾年認真的思考之後得出來的,即便是大學生再多的空談也改變不了我的信仰。我許諾不改變你的信仰——假如你同樣不改變我的信仰的話。”
“同意,加思先生。如同你提醒了我的,我在這裡的使命就是要拯救這些靈魂,這對我來說是責無旁貸的。可是,我的工作幹嗎會使你如此不安,你竟然出面阻止我著陸呢?甚至還用槍威脅我,還……”神父打住話頭望著杯中的酒。
“還大打出手?”加思問道,突然皺起眉頭。“這沒有道理好講我想說抱歉之至。論行為十足粗野,論脾氣那就更糟糕。孤獨生活的時間太長了,你就會發現自己變成那個樣子。”他看著擱在桌子上的一雙巨手鬱郁沉思著,從手上布滿的傷疤和老繭回憶著自己的經歷。“咱就叫它挫折吧,因為缺乏更好的字眼。在你的工作中,你一定有大量的機會窺探人思想中黑暗的地方,你對動機和幸福一定有所了解。我一生太忙了,無法考慮定居下來養家餬口,直到最近我都一直沒想過要建立一個家庭。也許漏泄輻射正在軟化我的大腦,但我已經開始把這些長毛皮像魚一般的韋斯克人看成有幾分像我自己的孩子,我想我要對他們負一定的責任。”
“我們都是神的孩子,”馬可神父恬靜地說。
“得啦,這兒就有他的一些孩子,他們甚至無法想像他的存在,”加思說著,突然生自己的氣,因為讓柔情表現得淋漓盡致。然而他立刻忘了自己,帶著激情往前探出身子。“難道你無法明白這一點的重要意義嗎?跟韋斯克人一起生活一陣子,你將會發現一種簡樸而幸福的生活,配得上你們那些人一向談論的神恩。他們從生活中得到快樂——不給任何人帶來痛苦。就環境來說,他們在一個幾乎不毛的世界上進化繁衍,因此沒有機會從一種自然的石器時代文化中脫胎出來。但是在精神上他們跟我們一樣好——或許更好。他們全都學會了我的語言,所以我能輕易解釋他們想知道的許多事物。知識本身以及獲得知識的過程給他們帶來了無窮的樂趣。有時候他們容易惹人生氣,因為要求我把每一個新事實都與所有其他事物的總結構聯繫起來講解,然而他們學的越多,這個過程也就越迅速過去。總有一天,他們在各方面將跟人類一樣進步,也許還會超越我們。假如——請你幫個忙好嗎?”
“只要我能做到的。”
“別惹他們。要麼教他們,假如你必須教什麼的話——歷史和科學,哲學,法律,任何學科,只要有助於他們面對更大宇宙的現實,他們以前從來不知道存在著天外的宇宙。但是不要用你的憎惡、痛苦、內疚、罪和懲罰去混淆他們的視聽。誰知道害處……”
“你在侮辱教會呢,先生!”神父說著,跳將起來。他那灰白的頭頂差點兒頂到了這位太空人的碩大的下巴,然而他顯出大無畏的氣概捍衛著自己的信念。加思這會兒站著,再也不是個懺悔者。他倆怒目對視,如同人們一向挺胸站立著為自己認為正確的思想進行辯護。
“你的話才是侮辱呢。”加思呼喝道。“你憑著難以置信的自我中心主義,覺得你們那種派生的小神話絕不會搞亂他們仍然純真的思想,而你們的神話跟干百種仍然束縛著人的其他神話僅有細微的差別!你不明白他們信仰真理——連撒謊這樣的事都從來沒聽說過。他們還沒有受訓練到能理解另一種腦子所想的跟他們想的不一樣。你願意讓他們免受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