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頁
埃倫吻了他發燙的額頭。“你知道,這麼做是要讓你跟人類言歸於好。你的祖先在十九世紀被迫逃離家園,你對此一直耿耿於懷。你無法饒恕工業社會驅散蘇族印第安人,你懷著滿腔可怕的仇恨。你的治療醫生認為,倘若能讓你參加一次想像中的現代大屠殺,假如你能夠開始認識到這是一種必要的做法,那麼你就可以清除心中壓抑的憤恨,在社會上占有一席之地,當個——”
他狠狠把她推開。“別說蠢話!假如你了解一點重建治療的膚淺知識的話,你就會明白沒有一個像樣的治療醫生會淺薄到這般地步。在重建治療中不存在一對一的關聯作用。不,別碰我。走開點。走開點。”
他不信他們所說的這僅僅是麻醉引起的夢幻。他想著,這決不是什麼幻覺,這與治療毫不相干。他站起來。他出去。他們沒有跟他出去。他開了一架直升機”尋找他的弟兄們。
我又跳舞,今天太陽熱得多,饕餮的數量更多。今天我塗上油彩,今天我插上羽毛。我汗水淋漓,渾身熠熠發光。它們跟我一起跳舞,它們有一種狂熱勁頭,這是我以前從未見過的。我們用腳跺著被踩倒的草地。我們用手捕捉太陽。我們唱歌,我們叫嚷,我們呼喊。我們將跳到倒下方才罷休。
這決不是什麼幻覺。這些人是真實的人,它們有智能,它們的末日到了。我知道這一點。
我們跳舞。儘管末日來臨,我們跳舞。
我的曾祖父來跟我們一起跳舞。他也是真實的人。他的鼻子像鷹鉤,不像我的鼻子又扁又平,他戴著大頭飾,他那棕色皮膚下的肌肉像一條條棱凸紋,他唱歌,他叫嚷,他呼喊。
我家族的其他成員紛紛來到我們這裡。
我們一起吃釋氧植物。我們擁抱饕餮。我們全都知道受追殺是什麼滋味。
白雲奏樂,風呈現紋理結構,太陽的溫暖有顏色。
我們跳舞。我們跳舞。我們的四肢不知疲倦。
太陽增大,充滿整個天空,現在我看不見饕餮,只有我自己的家族,幾個世紀以來我的先輩的先輩,成千上萬閃光的皮膚,成千上萬的鷹鉤鼻,我們吃釋氧植物,我們見到銳利的棍子,拿它刺入我們的肌體,醇美的鮮血流注出來,被炎熱的太陽曬乾,我們跳舞,我們跳舞,我們有些人累倒了,我們跳舞,草原成了上竄下跳的頭飾的海洋、羽毛的汪洋,我們跳舞,我的心臟怦怦直跳,如雷震耳,我的雙膝化成了水,太陽的烈焰吞噬著我,我跳舞,我倒下,我跳舞,我倒下,我倒下,我倒下。
他們又一次找到你,把你帶回來。他們把冰涼的吸盤壓在你的胳膊上,從你的血管里吸出釋氧植物的麻醉液,然後他們給你注射別的什麼藥物,好讓你躺下休息。你休息了,十分安靜。埃倫吻你,你撫摸著她柔潤的肌膚,過一會兒其他人進來了,跟你說話,說了些寬慰的話,但是你聽不進去,因為你在追求現實。這不是一種容易的追求。這就像落入一個個活板門,尋找著一個地板不用鉸鏈連接的房間。你思忖著,這個星球上發生的一切都是對你的治療,目的在於使一個遭災遭難的土著種族甘心屈從白人的征服;這裡並沒有什麼東西真正被滅絕。你抵制這二切,結果失敗了,於是認識到這一定是對你的朋友們的一次治療;他們背負著幾個世紀以來累累罪惡的重擔,到這裡來以求卸掉這個負擔,而你來這裡減輕了他們的重負,把他們的罪引到你自己身上,並且饒恕了他們。你又失敗了。領會了饕餮只不過是危害生態的動物,理應把它們清除掉;你為它們想像出來的文化是你的幻覺,是從舊奶油里冒出來的玩藝兒。你盡力收回對這種必要滅絕行為的異議,但是你又失敗了,發現除了你腦子裡的想像之外根本沒有什麼滅絕行為,你妄想著殺戮你的祖先的罪行,腦子變得紛亂不堪、稀里糊塗,於是你坐起來,因為你希望向你的這些朋友道歉,他們是無辜的科學家,你卻一直稱他們是謀殺者。你失敗了。
(鄭秀玉 譯)
直喻式科幻小說
作家想出各種辦法處理故事中出現的虛構情節。例如,倘若作家告訴讀者。手頭的故事不可能發生在現實世界上——故事講述的事物、生物或者力量不存在於現實世界,也無法從理性上認為一度存在過或將會存在——那麼其結果便是純幻想小說,讀者不用慣常的標準來判斷情節的現實性和意義。另一方面,倘若作家告訴讀者,儘管故事尚未發生但是有可能發生,那麼可望讀者拿故事情節跟現實作比較,用警覺的理性思維和原封不動的日常標準來看待故事。這是區分純幻想小說和科幻小說的一個辦法。
然而,無論是純幻想小說還是科幻小說,故事必須跟今生今世有關。倘若毫無關聯——倘若故事不向讀者講述任何人物和行為,不講述人類的希望和恐懼——那麼誰也不讀這種故事;也許這種故事就沒有可讀性。即便是純幻想小說,也與現實作對比。
科幻小說的對比較為直接。科幻故事源於現實;讀者想知道他的世界可能怎樣變成故事裡的世界。艾薩克·阿西莫夫說,科幻作品包含兩種不同類型的故事:象棋對局故事和象棋謎局故事。象棋對局故事是推斷式的故事,說的是“假如這樣發展下去的話……”,這一類故事說明現在可見的局勢如何演變成未來世界;象棋謎局故事說的是“倘若如何,怎麼辦?”這一類故事所描述的世界,其局面是從出乎意外的事件中衍生出來的。《太空商人》是象棋對局故事;《黃昏》是象棋謎局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