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9頁
根據所用的光譜過濾器的不同,我將底片按順序排好,註明每一張的校準測光法。鋪著鋼瓦的過道里響起了布里奇大樓制陶的聲音,腳步聲、遠處的說話聲、粉筆劃在石板上的吱嘎聲以及砰砰的關門聲從我辦公室的門縫中“滲漏”進來。透過目鏡,我仔細觀察著每一張底片,慢慢地感覺到那個星系膨脹起來,變得異常巨大。
從那些曝光度較深的底片上,我依稀看到了我正在尋找的幾道射流。它們一共有四條,從NGC1097星系中噴射出來,兩條紅兩條藍。最明亮的三條是沃斯克羅夫特和澤勒發現的,最後那條紅色的是洛爾用JPL系統發現的。筆直的線條划過底片前景位置那些斑駁的星塵上。沒有人知道是什麼使射流呈現紅色或藍色。我曾試圖在深色曝光版上測量出射流的寬度。我在目鏡鏡頭上加了一條窄縫,調整焦距,然後用校準測光法來測量光鍥。若再進一步地縮小縫寬,我還能測量光譜,看二看藍色與紅色是來自恆星還是來自勵磁雲。
射流斜刺出來,兩條藍色的划過漩渦,直直地伸人無窮的黑暗。有一張底片在電離氫雲發射出HII射線的光譜區拍攝,顯示出在螺旋形的波紋下面,隱隱有一個串成珠子形的物體。它們是大面積快速冷卻的雲系。射流穿過II區域,使漩渦的一些波紋向外推出,而另一些波紋則乾脆消失了。
在每一條藍色的射流對面,遠遠地穿過星系,分別閃爍著一道紅色的射流。它們周圍也同樣發現了HII珠狀雲層。
根據這些漩渦波紋的間距大小,我估計出當這個螺旋形星系被射流吞食時它的旋轉角度:大約十五度。運用星系速率測量法,並對照已知光譜線條都卜勒頻移法計算,我推斷出NGC1097星系的旋葶速度:大約一億年。這並不奇怪,我們的太陽圍繞銀河系中心旋轉也差不多是這個速度。我是通過光子了解到以上信息的,而光子在六億年前就用固定的速度航行在太空中;當它們葬身於我的感光乳膠中時,收錄光子在內的《新編星雲及星座總目錄》還沒出版呢!而我從此認識了你,NGC1097星系。
這些射流堪稱獨一無二。最亮的那條藍色射流有著九十度的折曲,像小狗的後腿一樣彎著,末梢處是一團銀白色的難以名狀的乾巴巴的光。在它的反方向,有一條遙相對應的射流,但很獨特地偏離了十一度,在廣袤的空間留下一道很溫暖的玫瑰紅的軌跡,其跨度甚至比星系本身還大。我不禁皺起眉頭,抿住嘴,集中精神進行校正,演算,反覆地琢磨。很明顯,這些筆直的、簡潔的光的線條無疑想告訴我什麼。但答案總是在它想來的時候才一個一個慢慢地來。
有一個晚上我輔導兒子做閱讀作業時,曾試圖告訴他這一點。他母親現在總算能熟練地說出“單詞攻關術”這一術語,正是憑這一戰術我的兒子掌握了大多數閱讀技巧。但句子理解上很多複雜情況仍使他困惑不解,“把它分解成詞組。”我一邊鼓勵他,一邊摩挲著他淺棕色的頭髮,有點心神不定,因為我喜歡那股肉豆蔻的味道。(我常常想,即使在黑暗中,在人群里,僅僅用鼻子,我也能找到我的孩子們。我們共同的基因密碼使空氣也帶上了相同的氣味。)兒子掀動著書頁,弄髒了書角,“體會每個逗號間單詞的意思。”我教導著他,慢慢記起了我讀書年代培養出來的閱讀順序:看到逗號停一停,想一想這些單詞的意思,再繼續讀下去。我不禁又用力嗅了嗅他那稻草般的頭髮。
我是一個恪守傳統的太空人,早已習慣了帕洛馬山上的酷寒,基譬峰上拜占庭建築華麗耀眼的色彩,以及利克山上的濕熱空氣。昨天整整一個漫長的上午,我就在研究這個NGC1097星系上的射流,如羅傑所說的“在數據中舞蹈”,希望用理論家的敏銳目光看出點名堂來。我試圖提出個什麼不成形的假想,讓我那忽兒高忽兒低的數學能力也表現表現。念頭來了,我緊緊抓住它。可一旦拿近細看,反覆思量,用大量的術語在一串龐大的公式中進行論證後,我便發現它只是一個老早就被推翻了的舊觀點,換了湯沒換藥。
我捉摸著,也許電腦對圖象的分析力量能幫我撥開眼前的迷霧。於是我帶上筆記本,向鄰近的另一幢大樓走去,腳步聲在長長的拱頂走廊里迴蕩著。卡爾特市的建築大多數是仿西班牙風格的樣式,牆上粉飾著棕黃色的拉毛水泥,隔幾步路便鑲嵌著一扇·摩爾式的窗戶或花磚。新建的圖書館大樓高高聳起在低矮的辦公樓和校舍一旁,這種對比在當今相當時髦。我走進阿爾弗雷德物理與數學實驗大樓,一邊第N次地猜想著數學實驗室的樣子,想像劉易斯·凱羅擔任實驗室的負責人會是什麼樣子,一邊跨人新建的電腦終端房。很快,底片圖象的索引陸陸續續出現在電腦屏幕上。我用中值數字濾波器抑制背景的變化。要提取光譜的某個特定區域有J套標準操作程序。我回憶著這個操作程序,將底片前景上我們自己星系上的星塵、氣雲和恆星所產生的雜波除去。可是,奇蹟並未發生,沒有任何戲劇性的變化。智慧的使者依然遲遲不肯現身。
我啜了一口咖啡。我從辦公室出來時隨身帶了一盒克力架餅乾,撕開封口,我一塊一塊嘎吱嘎吱地吃起來。轉動手中的杯子,咖啡在杯底轉得如同一張黑色的碟片,漩渦中心奶油的泡沫被旋成了灰白色。我喝掉咖啡,翻到另一張圖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