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頁
那天下午年輕女子駕駛吉普車帶著小行軍床和帆布遮篷回來了。在這期間的幾個小時裡特拉文已經睡了一覺,奧斯本仔細檢查了周圍沙丘地帶回來的時候,特拉文醒了過來,覺得神清氣爽。
“你在這裡做什麼?”年輕女子一邊把一條支索綁在地下掩體上一邊問道。
“我在尋找我的老婆孩子,”特拉文說。
“他們在島上?”她感到奇怪,但將他的話信以為真,於是朝四周望了望。“就在這兒?”
“不妨這麼說吧。”
奧斯本檢查了地下掩體,走過來跟他們湊在一起。“照片裡的小孩。她是你女兒嗎?”
“不。”特拉文想要解釋一下。“她已經過繼給我當義女了。”
奧斯本和年輕女子弄不懂他的意思,但是相信他說的將要離開這個島嶼,於是他倆回到自己的營地去。奧斯本每天由年輕女子開車送他過來給特拉文更換腳上的敷料,年輕女子似乎心領神會特拉文在私人神話里派給她的角色。奧斯本聽說特拉文以前的職業是軍隊的飛行員,便設想他是因暫停熱核試驗而被拋到時代潮流後面的現代殉難者。
“負疚情結並不能隨時隨地得到道德上的讚許。我想你可能過度陷入了你的負疚情結吧。”
當他提到伊瑟利這個名字時,特拉文搖搖頭。
奧斯本並不氣餒,他強調說:“你能肯定你不是在以相似的方法利用恩尼衛特克的形象——等待聖靈降臨節的風嗎?”
“相信我,博士,不是的,”特拉文堅定地回答。“對我來說氫彈是絕對自由的象徵。我跟伊瑟利不同,我覺得氫彈已經給了我權利——甚至義務——去做我想做的任何事。”
“這似乎是一種怪誕的邏輯,”奧斯本說。“難道我們至少不應該對自己的人身負責嗎?”
特拉文聳聳肩膀。“我想現在不必。說到底,咱們實際上不正是從死人中復活過來的人嗎?”
儘管如此,他常常想起伊瑟利:第三次世界大戰前期的樣板人物,他把第三次世界大戰前期定為1945年8月6日開始,心裡充滿無窮無盡的內疚感。
特拉文恢復體力,可以再次行走之後不久,他第二次又得讓人從堡壘群里救出來。奧斯本變得不那麼熱心撫慰他了。
“我們的工作差不多結束了,”他提醒特拉文說。“你將死在這裡,特拉文。你在尋找什麼呢?”
特拉文對自己說:尋找那個無名公民的墳墓,恩尼衛特克人。對奧斯本他則說:“博士,你的實驗室建在島嶼錯誤的一頭了。”
“這我知道,特拉文。在你腦子裡遊動的魚比起在任何潛艇修藏塢里的魚要珍貴得多。”
他們離開的前一天,特拉文和年輕女子開車來到他原先到過的湖泊。她帶來了染色體圖表的所謂圖例說明單,這是奧斯本給他的最後禮物,也是這位老生物學家出人意料的諷刺。他們在遺棄的自動電唱機旁邊停下腳步,她把唱片目錄貼在唱片柜子門板上。
他們在超級空中堡壘底朝天的殘骸斷片中漫步。特拉文看不到她,在沙丘里里外外找了十分鐘。他發現她站在小小的t·圓形劇場”里,那是以前來這裡的一個考察隊用傾斜的鏡子搭成的太陽能裝置。當他穿過手腳架時,她朝他笑了笑。破裂的鏡面反射出她自己十來個支離破碎的影像。在一些鏡子裡她沒有頭,其他鏡子從四面八方映出她抬起的胳膊,這些胳膊圍繞著她,就像印度千手觀音的手臂。特拉文疲憊不堪,於是轉身走開,回到吉普車上。
當他們駕車離開時,他訴說了他瞥見妻兒的情況。“他們的臉總是很寧靜。我兒子的臉尤其寧靜,儘管他從來不曾真的像那樣子。過去他臉上只有一次流露出嚴肅莊重的神情,就是在他出生的時候——當時他看上去像個幾百萬歲的老壽星。”
年輕女子點點頭。“我希望你能找到他們。”她想了一下補充說:“奧斯本博士將要告訴海軍說你在這裡。躲起來吧。”
特拉文對她表示感謝。當她最後一次飛離海島的時候,他坐在堡壘旁邊朝她揮揮手。
海軍搜索隊
當搜索隊來找他時,特拉文躲在唯一合乎邏輯的地方。所幸搜索工作敷衍塞責,幾個小時之後就放棄了。水兵們隨身帶來了啤酒,搜查工作一會兒就變成了醉醺醺的閒逛。特拉文後來在錄像塔樓牆上發現一些猥褻的對話,這些對話用粉筆圈起來,再用線條鉤劃到牆上人物圖形的嘴裡,使人物的姿態表現出洞穴繪畫中舞蹈者的好色之樂。
搜查隊最感興趣的是在簡易機場附近的地下油櫃裡點燃儲存的汽油。特拉文起初聽見喇叭筒呼喊著他的名字,回音在沙丘間漸漸隱沒,像垂死的鳥兒孤獨淒涼的叫聲,接著聽到爆炸的轟隆聲,還有飛機離開時水兵的笑聲。特拉文有一種預感,這可能是他聽到的最後的聲音了。
他剛才躲在一個投彈坑裡,躺在塑料人形靶身體中間。在炎熱的陽光下,人形靶變形的臉混在糾結的斷肢殘臂中瞠目無神地凝望著他,它們模糊的笑臉像死人無聲的笑容。他爬過人形靶軀體返回地下掩體時,滿腦子淨是那些假人的一張張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