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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翻倒了,薩姆的妻子從桌子後面掙扎著站起來。她滿面通紅,淌著淚水。她毫不遲疑抱起小狗,跑了出去。
“我最好跟她一起去,”薩姆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
“去吧;薩姆,度個假。開車送她到溫尼穆卡,看看電影。”
“是的,我想我會這樣做的。”他消失在那一排書架後面。
高高的形體重新坐下,行動像個人;他以相同的姿勢往後靠,胳膊擱在椅子的扶手上。他一動也不動。握著木扶手的那雙手勻稱美觀、完美無缺,但不是真正的手:指甲有點兒不對頭。面具上方梳著整整齊齊的頭髮是假髮;兩隻耳朵是蠟製品;西尼斯庫緊張兮兮地摸索著把外科面具推到嘴巴和鼻子上面。“咱們還是繼續參觀為好,”他說著,站了起來。
“這樣好,我想帶你到工程技術室和研究與發展室,”巴勃科克說。“吉姆,我過一陣子就回來。想跟你談談。”
“可以。”一動不動的形體說道。
巴勃科克已經洗了淋浴,但是汗水又從他襯衫的腋窩裡滲出來。寂靜的電梯,綠色的地毯,有點兒污跡。空氣涼爽,不流通。七年了,血和錢,五百個好人。心理學研究室,整容室,工程技術室,研究與發展室,醫療室,免疫學研究室,供應室,血清學研究室,行政管理機關。玻璃門。薩姆的套間空著,跟歐瑪到溫尼穆卡去了。心理學研究室。好人,但他們是最好的人嗎?三個最好的人已經捨棄這個工程。埋掉了檔案。不像普通的截肢手術,這個人已經讓醫生把一切都切除了。
高個子形體沒有動過。巴勃科克坐了下來。銀面具望著他。
“吉姆,咱們相互開誠布公談一談吧。”
“沒好事,呃。”
“是沒好事。我給他一瓶酒,把他留在他的房間裡。他走之前我還要看看他,但是天曉得他到華盛頓會說些什麼。聽著,幫我一個忙吧,把那玩藝兒脫掉。”
“可以。”手抬了起來,抓住銀面具的邊緣,把它往上揭開。面具下面露出黑里透紅的面孔、雕塑的鼻子、雕塑的雙唇、眉毛、眼睫毛,雖然不漂亮卻也好看,形態正常。只有眼睛不對頭;瞳孔太大。還有,講話的時候雙唇既不張開也不動一動。“我可以把一切都拿掉。這證明什麼呢。”
“吉姆。整容室花了八個半月研製那個模型,而你做的第一件事是在它上面戴上個面具。我們問了你哪裡不對頭,並且答應做出你所需要的任何修改。”
“不許評頭品腳。”
“你說過逐漸停止這個工程。你是否想過你在戲弄別人?”
稍停一陣子。“沒有戲弄人。”
“那好,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吉姆,告訴我;我必須了解情況。他們不會停辦這個工程的;他們將讓你活下去,但僅僅如此。志願者名單上有七百人,包括兩名美國參議員。假定明天他們有一人從撞毀的車子裡被拉了出來。我們不能等到那時才做決定;我們必得現在就知道。是讓下一個人死去,還是把他置入一個TP軀體。所以,跟我談談吧。”
“假如我告訴你一些情況,但不是真實情況呢。”
“你幹嗎要撒謊?”
“你於嗎對一個癌症患者撒謊。”
“我不懂你的意思。說吧,吉姆。”
“行啊,試試看。對你來說,我像一個人嗎?”
“當然。”
“胡扯。看看這張臉吧。”寧靜又完美。在贗造的虹膜裡頭,金屬片眨了眨眼。“假設我們把所有其他問題都解決了,而且我明天能進入溫尼穆卡看電影;你能看見我在街上行走,進入酒巴,乘坐的士嗎。”
“就為了這一切嗎?”巴勃科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吉姆,肯定會有差異,但是看在基督的份上,這就像任何其他修復一樣——人們看慣了。薩姆的那條胳膊就是這樣嘛。你看到了,但是過一陣子你就不放在心上了,你不再注意。”
“胡扯。你假裝不注意。因為這會使那個殘廢的人感到尷尬。”
巴勃科克垂下眼皮望著交叉握在一起的雙手。
“你感到自己很可憐嗎?”
“別跟我來這一套,”那聲音吼叫道。高高的形體站立著。雙手慢慢舉起來,捏緊拳頭。“我戴著這玩藝兒,已經兩年了。我睡覺的時候戴著它,醒來的時候仍然戴著它。”
巴勃科克抬頭望著他。“你要什麼,臉部的活動能力嗎?給我們二十年時間,或許十年,我們會辦到的。”
“不。不。”
“那是什麼呢?”
“我要你們關閉整容室。”
“但是這——”
“聽著。第一個模型活像裁縫的模特兒假人,所以你們花了八個月,研製出這一個,它看上去活像個殭屍。整個計劃是要讓我看起來像一個人,第一個模型相當不錯,第二個模型更好,直到你們弄出一個能抽雪茄、能跟女人打諢、能穩定快速走路而沒有人看出差異的模型。你們做不到。即便你們能做到,又有什麼意思?”
“我不——讓我想想這一點。你指的是什麼,一個金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