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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跨開步子急急前行,不一會就到了學校。這時,我突然想到,剛才留在我房間裡的那頭怪物,說不定現在還呆在那兒,活蹦亂跳地踱來踱去呢!想到這兒,我有點不寒而慄。我怕見到這頭怪物,更擔心亨利會見到他。於是我請亨利先在樓梯口稍等片刻,自己三步並作兩步朝臥房衝去。
我未等緩過氣來就要伸手開門,然而手伸到門把上,又遲疑起來了,渾身一陣寒顫。我用足力氣,將門猛地推開,就像一個小孩常做的那樣,以為有鬼怪潛伏在門背後似的。我提心弔膽地走進房間,裡面空空的,臥室里也沒有看到那個嚇人的不速之客。
我簡直沒法相信,我會有這樣的好運氣;等我確信那個冤家已經逃之天天了,我樂得直拍起手來,忙不迭趕下樓,去招呼克勒伐爾。
我們上樓進了房間,不一會兒僕人端來了早餐。我興奮得沒法控制住自己;不單是喜悅,我覺得渾身的筋肉都因過分敏感而不住顫抖著,脈搏也在急速地跳動。我一刻也沒法安靜下來;我跳到椅子上,拍著雙手,縱聲大笑。
一上來,克勒伐爾還以為我這種反常的情緒,是由於見到老友喜不自勝的緣故;等他定神仔細一看,發現我眼睛裡射出一股他沒法理解的瘋狂目光。我拉開嗓門,無端縱聲狂笑,把他都嚇愣了。
“親愛的維克多,一他大聲說,“我的上帝,你怎麼了?快別這樣笑了。你病得多厲害?究竟是什麼緣故?”
“別問我,”我大聲叫道,雙手捂住眼睛,恍惚間,我仿佛看見那可怕的幽靈又溜進了房間。“問他,他會告訴你的!——噢,救救我吧!啊!快救救我!”
我仿佛覺得那怪物一把將我攫住,我瘋狂地掙扎著,暈倒在地上。
可憐的克勒伐爾!他當時會是怎麼想的呢?他興沖沖地趕來,期待著久別重逢時的歡樂,怎麼也沒想到,等著他的卻是無端的悲傷。當然;我沒有親眼目睹他的悲痛之狀。當時我已昏迷不醒,過了許久才甦醒過來。
打這時起,我就患了神經性熱病,一連幾個月臥床不起。這期間,由亨利一個人在旁悉心護理。
後來我才知道,亨利一直瞞著我家裡的人,沒把病情完全告訴他們,因為亨利知道我父親年事已高,不宜長途跋涉,而伊莉莎白如果得悉我的病況,也一定會悲痛欲絕的。他知道,論照料病人再也找不到有比他更認真、更體貼的人了。他始終堅信,我的病體一定會康復。他相信自己這樣做,決不會對不起他們,而是在盡全力為他們分憂效勞。
我的病情確實很嚴重。我之所以能死裡逃生,完全是多虧我朋友每時每刻、無微不至的精心護理。那個曲我親手放到世上來的怪物的魔影,始終浮現在我眼前,在說胡話時,我不斷地提到那怪物。
亨利對此無疑是頗感吃驚的;起初他還以為是我神志昏迷時的囈語,但是聽到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同_話題,他相信我的精神錯亂‘肯定是由什麼異常可怕的事件引起的。
雖說我的病情還有反覆,常引起我朋友亨利的驚惶和憂傷,我的身體總算漸漸地恢復了。
我病後第一回有興注意外界事物時的情景,至今仍記憶猶新:我看到落葉消失了,遮掩我窗戶的那株大樹,枝頭綻出了點點嫩茅。此時已是風和日麗的春天。這個季節對我病體的康復很有幫助。歡樂之情又在我心頭油然而生,愛的感覺又在我胸中甦醒了;憂鬱的愁緒已一掃而盡,不久,我又像還未染上那股致命激情時一樣快樂了。
“最最親愛的克勒伐爾,”我大聲說,“你待我真好,真體貼!整整一個冬天一直守在我病房裡陪我,犧牲了自己的學習時間,我該怎樣報答你才是呢?我好生懊悔,不該連累你,讓你掃興。我想你會原諒我的吧?”
“如果你不再自尋煩惱,儘快恢復健康,這就是給我的最好的酬勞了;看來你的情緒挺好,我想和你談一件事,可以嗎?”
我發抖了。談一件事!是件什麼事?會不會是指我連想都不敢想的那個怪物?
“鎮靜些,”克勒伐爾說,他發現我臉色都變了,“如果會讓你感到不安,我也就不提那件事了;要知道,你父親和表妹如果收到你的親筆家信,會多高興。他們並不知道你的病情有多嚴重,不過,好久沒收到你的信,也難免要著急的吧。”
“就是這件事嗎,我親受的亨利?你怎麼會以為我首先想到的不是那些親愛的朋友呢?我真心愛他們,他們也是最值得我愛的。”
“要是你現在的心情果真這樣,我的朋友,那你看到這封信會很高興的吧;這封信已經到了好幾天,我想是你表妹寄來的。”
第十章
第二天,我一整天在幽谷內四下遊蕩。我佇立在阿爾夫河的源頭之濱。阿爾夫河發源於一條冰川,它從那群山的峰巔緩緩而下,在峽谷內橫下一道天塹。眼前是望不盡的崇山峻岭、峻岩峭壁;冰川組成的冰牆,高懸在我頭頂之上;遠近各處,錯落著點點松林;自然帝王的輝煌宮殿,莊嚴肅穆,唯有嘩嘩的江濤以及冰雪土塊崩落時的轟鳴巨響,或是在群山之中震盪迴響的冰層斷裂之聲,才衝破周圍的沉寂。(由於恆定的自然法則在悄悄起作用,厚實的冰層不時被割裂寸斷,似乎它只是造化手中的一具玩物。)這一片宏偉壯麗的景色,給了我所能承受的最大安慰,使我超脫於一切微不足道盼紅塵俗念;雖說我心中的憂傷並未因此而淨化,卻得到了緩解,並暫時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