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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巴塞特晚上也躺在麵包果樹下。夜深了,他長時間觀察西邊星星在叢林的黑色樹牆後緩緩下落。野蠻人為了修建村莊砍掉了一些樹木,因而叢林已往後退去。由於對天文學知識較為精通,他病中取樂,遐想著那些生活在遙遠的星球上的居民。這些由恆星構成的無法看見的世界確實令人不可思議。他像一個從無光的地窖里出來的害羞客人,逗留在他們的光明之屋,生命從那裡湧出。他無法猜想空間的界限,正如他無法猜想時間的極點。有關破壞性鐳的種種猜測無法動搖他對於能量轉換和物質不滅定理的堅定科學信仰。星辰必定總是而且永遠存在在太空中。無疑,在宇宙變動中,除了一些畸變,所有一切必定相對而言是近似的,是由同一種或相同的多種物質構成的。所有一切必須遵守或構成同樣的規律,不會與人類的整個歷程背道而馳。、因而,他論證後認為,正如自己所在的太陽系這顆恆星上有世界和生命,所有的恆星上必定都有世界和生命。
即使躺在麵包果樹下,做為一個智者。他凝視的目光穿過了無數的星溝。所有的宇宙必定也這樣展現在無數雙像他一樣的審視的眼睛前。儘管可想而知眼睛後並非是與他一樣的人,但同樣地,智者們提出疑問、並探索整個宇宙的意義和結構。這樣推理著,他覺得自己的目光永遠凝視著無窮無盡的宇宙帳幕,他感到他與那尊嚴的一群在心靈上是相通的。
那些極其遙遠的高級生命在空中架起了一座橋樑。傳達著巨大的、虹光四射的、如天堂歌聲的信息。他們是誰?他們是什麼樣的?在宇宙的曆法中,他們肯定早已踏上人類新近才涉足的路。他們無疑已高度發達,使他們能夠穿越空間的深淵傳遞信息,而人類卻為達到他們的那種發展高度,正含著熱淚,流著血汗,忍著劇痛,在無數次研究的困惑中,在黑暗中摸索著為之作艱難、緩慢的奮鬥。達到他們的發展高度,一切會是什麼櫸的呢?他們是否已天下一家,博愛互助?他們是否知曉愛的法則影響了對懦弱和腐敗的懲罰?生命就是奮鬥不息嗎?無情的自然選擇規則是整個宇宙的生存規則嗎?他們深遠的推論,長期以來贏得的智慧,隱藏在“紅東西”巨大的金屬心臟里,是否極其迫切地等待著第一個地球人去破譯?只有這一點他是肯定的,即那發聲球體並非某顆恆星上一隻受傷的獅子從毛上抖落下來的紅色血珠。它是精心構思的產物,並非偶然天成,而且蘊含著許多星球的言語和智慧。
那兒可能有什麼樣的引擎、元素和動力呢?又可能有怎樣的學問、奧秘和控制時代發展的機器呢?無疑像小小一塊奠基石可以圈起整座高大的公用建築,這巨大的球體肯定包含了茫茫歷史;它含有深刻的研究,其深度即使人類作最奇誕猜測亦無法企及;它隱藏著眾多定律、公式,如果被輕而易舉地掌握,將使地球上人類個體和群體生活從目前的泥潭中脫身而出,上躍到純淨的、充滿力量的高度。這將是時間給予懵懂無知、貪得無厭、心比天高的人類最豐厚的禮物。對於巴塞特來說,作為接受這一從人類星際家族來的信息的第一人,他被賜予了極高的榮幸。
沒有哪個白人,更沒有其他叢林部落的人能看了“紅東西”而活下來的。這就是尼根向巴塞特解釋過的法令。過去,巴塞特經常反駁說,難道通過姻親關係也不允許?但尼根嚴肅地否認了。即便通過姻殺,也不討“紅東西”喜歡。唯有出生在此郡落的人才能看過“紅東西”並活下來。但現在,他罪惡的秘密只有芭拉塔知道,而她害怕在“紅東西”前被獻祭,因此一定會守口如瓶。這情形就不同了。他必須從摧殘人的可惡發燒中恢復過來,回到文明社會。然後他將帶一支探險隊打道回來,即便整個瓜達爾卡那爾島上人口被毀滅,他也要從“紅東西”的心臟里設法得到來自外部世界的信息。
但是巴塞特的舊病復發越來越頻繁,他短短的暫愈期也越來越缺乏活力,周期性的昏迷越來越長,直到他漸漸明白,即使他高大身軀內固有的樂觀主義給予他最後的激勵,也無法活著穿過草地,穿過危險的海岸叢林,抵達海域。當南十字座在空中越升越高時,他病體日衰,直至芭拉塔也認為他活不到禁忌規定的婚禮日期了。
尼根親自長途跋涉,收集發煙物質以備薰制巴塞特的頭,並驕傲地向他宣布和展示他死後用精巧絕倫的技藝薰制他的頭的意圖。至於巴塞特,他絲毫不震驚。長久以來,他的生命奄奄一息,急劇衰退,以至於生命之火既將熄滅也不會使他懼怕。在周期性的昏迷和半昏迷不斷交替的夢魘中,他有一種虛幻的感覺,他不僅懷疑他是否真的看到過“紅東西”,還是只是他神志昏迷時的夢中臆想。
有一天所有的薄霧和蛛網消散了,他發現自己的大腦清醒異常,便估量一下身體虛弱到何種程度。他想舉起手和腳,卻不能。他對身體的控制力已小得使他幾乎意識不到自己肉體的存在。實際上,他的肉體輕附在他靈魂之上,而他的靈魂在短暫的清醒中,清楚地知道生命終結的黑暗已臨近了。他知道結局快到了;知道自己確確實實雙眼目睹過“紅東西”——世界間的使者;知道他永遠不可能活著把那信息帶到他的世界,那信息可能已經在瓜達爾卡那爾島腹地整整隱藏了一萬年,等待人們去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