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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說道,突然被一陣強烈的個性力量所震憾。“我想我不知道。如果你說愛國主義指的不是熱愛祖國的話,我就不知道,因為我只知道愛國主義就是熱愛祖國。”
“不,我說的不是熱愛。我的意思是畏懼。對別人的畏懼。這種畏懼表現在政治上,不是用詩文表達的:仇恨、對抗、侵略。畏懼在我們心中生長,一年比一年增大。我們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得太遠了。而你,來自幾個世紀以前就發展到取消了國家的世界,你簡直不明白我在談些什麼,你向我指出了新的道路——”他突然停住了。過了一陣子他才繼續說下去,恢復了自制力,冷靜又彬彬有禮:“就是因為畏懼,現在我不再向國王力陳你的使命。但不是為我自己害怕,艾先生。我的所作所為不是出於愛國。格森上面畢竟還有其他國家嘛。”
我搞不清他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是我確信他真正的意思不是表面上所說的意思。我在這個陰冷的城市裡遇到的所有邪惡、礙事、不可思議的人當中,他是最邪惡的人。我不玩他那套迷宮似的把戲。我不作回答。過了一會兒他小心謹慎地說:“假如我對你的話沒理解錯的話,你們伊庫曼人主要是致力於人類的整體利益。喏,比如說,奧戈塔人已經有了局部利益服從整體利益的經驗,然而卡海德幾乎毫無經驗。奧戈林的康曼塞爾人即使說不上聰明,大多數人也是心智健全的,但是卡海德的國王不僅心智不健全,而且相當愚蠢。”
顯然埃斯特拉文毫無忠誠可言。我略帶幾分厭惡情緒說:“假如情況果真如你所說的,此人就很難伺候了。”
“我說不準自己是否伺候過國王,”國王的首相說。“我也說不準自己是否曾經想過要伺候他。我可不是任何人的僕人。做人要有獨立的人格……”
倫米鐘樓的鐘正在敲響第六小時,午夜到了,我以此為藉口向他告辭。當我在門廳里穿外衣的時候他說:“我暫時失去了機會,因為我想你就要離開厄亨蘭了——”他為什麼這樣想呢?——“但是我想信總有一天我可以再向你請教問題的。我想明白的事太多了,尤其是你們的心靈語言,你還來不及給我講解呢。”
他的好奇心似乎十分真誠。他具有當權者的厚顏無恥的德性。原先他許諾要幫助我,似乎也是真誠的。
我說,是的,當然羅,不管什麼時候他喜歡都可以。
這一夜就這樣結束了。他送我出來,走過花園的時候我見到當空掛著格森世界暗褐色的大月亮,花園覆蓋著薄薄的一層雪。
我出門的時候冷得發顫,因為氣溫在零下好幾度,他用驚訝的口氣挺殷勤地說:“你覺得很冷吧?”對他來說,現在無疑是溫暖宜人的春夜。
我又累又灰心喪氣。我說:“自從我來到這個世界,我一直感到冷。”
“用你們的語言怎麼稱呼這個世界呢?”
“格森。”
“你們沒有給它另起名字嗎?”
“起過,第一批調查人員給它起過。他們叫它恆冬。”
我們在花園的圍牆大門口停下腳步。外面,王宮的地面和屋頂錯錯落落呈現在黑暗中的白雪裡,高高低低的金窗里射出燈光,映照著各處的雪地。我站在狹窄的拱門下,抬頭望著拱門,心想那塊拱頂石是否也是用骨粉和血塗抹接合的。埃斯特拉文向我告別,轉身走了;他在問候和告別的時候從來不過分殷勤而使人生厭。我走了,穿過寂靜的院落和王宮的小巷,我的靴子嘎扎嘎扎走在月光映照下薄薄的雪地上,我沿著城市縱深的街道走回家去。我很冷,沒有信心,被背信棄義、孤獨、恐懼搞得心煩意亂。
(鄭秀玉 譯)
問題和爭議
幾年來科幻小說引以自豪的是它能夠而且願意討論有爭議的問題,在這方面,還沒有任何一種通俗小說來到可與科幻小說相比:種族、政治、宗教、習俗、性——都是些禮儀之邦禁忌的題目。科幻小說攻擊過麥卡錫主義,提出過實施民主的另外方式,揭露了種族主義的悲劇,對宗教信仰提出過質疑,探索過新的婚姻安排和性的情況。
在當今無限的文學自由氣氛中,這一切似乎不足為奇,而且現在總是很難想起當初情況到底如何。從目前占上風的觀點看來,人們甚至覺得時髦的做法應是嘲笑科幻小說的矯飾做作,應如同某些馬克思主義批評家那樣指出美國作家儘管確實批評過資本主義的缺陷和過度行為,但是他們總是設想一個資本主義的未來世界,或者應該引導人們注意雜誌上反對肉體官能和性描寫的禁忌,甚至禁忌自然的性,對越來越難下定義的東西就像對非自然的性一樣持反對態度。但是,將熟悉的場面置入不同的環境:在過去,在將來,或者在某一個星球上,那麼即便是這些禁忌也可以規避。
科幻小說不僅因為它是以思想為中心的一種文學而能夠討論有爭議的問題,而且能夠將熱話題置入冷隔室,最大限度減少膝反射反應。抱著傳教士態度的作者覺得,倘若他們在讀者意識到他們的處境之前示明開車人對步行者的偏見,或者人對蠑螈的偏見,地球人對火星人的偏見,或者塞壬海妖對地球人的偏見,以此將讀者塞入有爭議的領域,那麼作者就比較容易把讀者的信念改變過來。剎那問讀者不得不重新估計他們的處境,判定哪一3-是正確的,他或她站在哪一方,或者判定是否雙方都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