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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停了下來。
“我想你對這是不會感興趣的,而餘下的你就更沒興趣了,亡又沒有思想,我多希望我沒讓你來呀,媽,我們兩人之間太不相同了。”
她讓他繼續說下去。
“傍晚時分,我開始爬堤,這時太陽幾乎已溜出天空,我看不太清楚。你剛剛翻越了世界屋脊,當然不會有興趣聽我敘述我看到的小山的——那些又低又灰暗的小山,但對我來說,它們是活生生的。那覆蓋在山上的草皮就是皮膚,而草皮下面的泥土則是跳動的肌肉。我感到過去這些山給人們帶來了難以估量的力量,而人們也愛著它們。現在它們睡了——也許是永久地沉睡了,只是在夢中與人們交往。使那些喚醒韋塞克斯山的男女充滿幸福之情,雖然它們沉睡了,但它們永遠不會死。”
他開始激動起來。
“你難道還不明白嗎?你所有的那些演講者難道還不明白嗎?正在死去的是我們,這兒唯一真正活著的是機器。人創造了機器來按照我們的意願辦事。但現在我們辦不到了,它已經剝奪了我們的空間感覺和觸摸感覺,它混淆了每一個人的親屬關係,它使親情淡漠到僅剩肉慾,它使人們頭腦空白,四肢無力。現在它又使我們對它頂禮膜拜。機器發展了——但不是按我們所希望的方向發展,機器前進了——但不是朝著我們的目標前進。我們的存在就像是動脈血管里流動的紅血球一樣,如果機器沒有我們也能工作的話,它會讓我們死去,哦,對此我是毫無辦法——或者,至少還有一個,唯一的一個——去一遍一遍地告訴他們,我已經看到了韋塞克斯山,就像愛爾弗萊德征服丹麥時見到它們時一樣。
“就這樣,太陽下山了,哦,我忘了,在我站的山和其他的山之間環繞著一條霧帶,是珍珠色的。”
他又打住了,這是第二次了。
“說下去。”媽媽疲倦地說。
他搖了搖頭。
“說下去,現在你所說的任何東西都不會使我沮喪,我很堅強。”
“我本來倒是想把剩下的全告訴你的,但我不能,我知道我不能,再見。”
凡許蒂猶豫不決地站在那兒,他褻瀆機器的言語使她的每一根神經都感到刺痛,但也使她感到好奇。
“這太不公平。”她抱怨道,“你把我從地球的另一頭叫來聽你的故事,我也願意聽。告訴我——儘可能地簡單,因為這實在是對時間的極大的浪費——告訴我你是怎樣回歸到文明中來的。”
“哦——對了!”他說,有點驚覺了,“你愛聽有關文明的事,當然噦,我是不是已經講到我的面罩掉下了?”
“不——我現在什麼都明白了,你帶上面罩,沿著地球表面走向大門,在那兒你的行為被匯報給了控制中心委員會?”
“根本就不是。”
他把手在額頭上一揮,好像在驅趕某個強烈的感覺,當他再一次開始他的敘述時,他又激動起來。
“我的面罩在日落時分不再跳動,我已經說了,噴泉看起來似乎微弱了,對嗎?”
“是的。”
“大約日落時分,我的面罩停止了跳動,就像我所說的,我完全忘了機器,那時由於其他的事情,我不太注意它。我有我的一池空氣,當外面刺人的空氣難以忍受時,我可以呼吸一下裡面的空氣,如果風不把它吹散的話,它可以維持幾天。但當我意識到一切泄漏都已被堵住了時,一切都太晚了,你知道——通道的裂縫已經補好了,是維修裝置,是維修裝置跟著我。
“還有另一個前兆,但也被我忽略了。晚上的天空比白天更清楚更明亮,月亮在太陽後面的半空里,此時正清清楚楚地照進山谷。我呆在老地方——兩種空氣的交界處——這時我想我看到有黑黑的東西沿著谷底移動,然後消失在通遭里。我愚蠢地跑了下去,彎下腰聽了聽,我想我聽到了深處有輕微的聲音。
“只是這時,我才警覺——但遲了。我決定帶上面罩走出山谷,但我的面罩不見了,我確實知道它掉在那兒——在制動器和縫隙間——我甚至能看到它在草皮上面留下的痕跡。可是面罩不見了。我意識到有邪惡的東西在行動。我最好逃到另外的空氣里去,要死的話,也死在奔向呈現珍珠雲彩地方的路上。但來不及了,在山谷口——太可怕了,一條又長又白的蛇管,猶如一條蟲子,爬出了洞口,在月光照耀下的草地上蠕動。
“我尖叫起來,不該做的事都做了,我沒有從它上面跳過去,而是踩了上去。它立刻纏住了我的腳踝,於是我們就展開了一場搏鬥,它纏著我,讓我滿山谷地跑,卻總也擺脫不了它。‘救命啊!’我大叫起來(這部分太可怕了,它也屬於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的那一部分)。‘救命啊!’我又高叫道(我們為什麼不能靜靜地受罪呢?)‘救命啊!’我絕望了,我的雙腳被纏在了一起,倒下了,我被它從可愛的蕨藤和充滿生機的小山邊拖開了。經過巨大的金屬制動器的時候(我可以告訴你這一部分)。我想,如果抓住制動器把手的話,也許可以再次得救,但它也被纏住了,它居然也被纏住了。哦,整個山谷滿是管子。它們從各個角落對山谷進行搜查,它們剝光了整個山谷。另一些管子的大白鼻子頭從山谷向外窺視,如果需要隨時準備戰鬥。它們把一切可以移動的東西——低矮的灌木叢,一捆捆的蕨藤,一切的一切,連同我們全都在山谷里纏在了一起。制動器在身後關上前,我看到的最後的東西就是星星了,我感到像我這種類型的人住在天上。因為我確實爭鬥了,我爭鬥到了最後一刻。然後,就在這間房子裡我清醒了過來,所有的蟲子都不見了,包圍著我的是人造的空氣,人造的光線,人造的安寧。我的朋友們正通過管子問我最近是否有新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