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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你並沒有到一個島上去。”野人打破一段漫長的沉寂說道。

    元首微笑著:“那就是我所付出的。選擇了侍奉快樂。別人的快樂——不是我自己的。算是運氣,”他停了一會又說,“世界上有這許多島。若是沒有它們,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想就會把你們全放進毒氣室里。對了,華森先生,你可喜歡熱帶氣候?比如說馬克薩斯,或者薩摩亞?或者其他更能振作精神的?”

    漢姆荷茲從他的充氣椅子上站起身來。“我喜歡極糟的氣候”,他回答。“我相信如果氣候很壞,一個人就會寫出比較好的東西來。比方說,如果那兒常有狂風暴雨……”

    元首頷首讚許:“我喜歡你的精神,華森先生。我真的非常喜歡。其程度一如我在職權立場上的反對。”他微笑道。“福克蘭島如何?”

    “好,我想可以,”漢姆荷茲答道。“現在,如果你不介意,我就告辭了,去看看可憐的柏納怎麼樣了。”  

    第十七章

    “藝術、科學——你好像為了你的快樂付出了相當高的代價。”當他們獨處時,野人說,“還有什麼別的?”

    “哦,當然·還有宗教,”元首回答。“曾有個東西叫做神的——在九年戰爭之前。可是我不記得了,我想你對神很清楚吧。”

    “嗯……”野人遲遲未答。他想說些關於孤獨、夜晚、月光下蒼白的平頂山、絕壁、投身於黑暗的陰影,以及死亡。他極想說,可是找不著字眼。即使在莎士比亞中也找不著。

    這時候,元首走向了房間的另一邊,打開書架間嵌入牆內的大保險柜。沉重的櫃門碰地開了。他在黑暗的櫃中邊翻著邊說:“那是個一直使我極感興趣的題目。”他抽出一本黑色的厚書。比方說,這本你就沒念過。”

    野人接過來。“聖經,舊約暨新約。”他高聲朗誦扉頁。

    “這本也沒有。”這是一本失掉了封面的小書。  

    “仿效基督。”

    “這本也沒有。”他拿出另一本書。

    “諸類宗教經驗。威廉·詹姆士著。”

    “我還有很多,”穆斯塔法·蒙德回到座位上繼續說。“一大堆古老的色情文學。上帝在保險柜里,福特在書架上。”他笑著指向他公開的圖書館——指向滿架的書、滿架閱讀機器的線圈和聲帶卷。

    “可是,假如你知道神,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們?”野人憤慨地問道。“你為什麼不給他們這些關於神的書?”

    “正如我們不給他們奧賽羅的同樣理由:它們舊了;它們談的是幾百年前的神,而非今日的神。”

    “但是神是永恆不變的。”

    “雖說如此,人卻會變。”

    “那又有什麼不同”?  

    “完完全全不同”,穆斯塔法·蒙德說。他又起身走向保險柜。“有個名叫紐曼紅衣主教的人,”他說。“一個紅衣主教,”他提高聲音加了一句,“就是主樂官一類的人。”

    “‘我,潘朵夫,來自美好的米蘭的紅衣主教。’①我在莎士比亞中念過。”

    “當然你念過。好,我在說一個叫做紐曼紅衣主教的人。啊,就是這本書。”他把書抽出來。“既然拿了這本,就順便拿這本吧。是個名叫邁恩·德·比蘭的人寫的。他是個哲學家,不知你可曉得那是什麼意思。”

    “一個能把天上和人間的事幾乎全夢想到的人。”②野人很快地接口說。

    【① 《約翰王》,第三幕,第一景。】

    【② 語出《哈姆雷特》第一幕,第五景。】

    “相當對。等下我要念一段他確曾夢想過的事情給你聽。先聽聽這位古代的主樂官說些什麼。”他打開書中夾著紙條的地方開始朗讀。“‘我們並不比我們的所有物更屬於我們自己。我們不曾創造自己,我們不能超越自己。我們並非自己的主宰。我們乃是神的財產。持著這種觀點,豈不就是我們的快樂了?認為我們是屬於自己的,這又有何快樂或安慰可言呢?年少得志的人可能會這麼想。他們會認為,事事都可隨心所欲是很了不起的——決不倚賴旁人——不必考慮眼前看不見的事,不必煩於不斷的感謝、不斷的祈求、不斷的顧及自己所做所為是否符合別人的意旨。然而,當時光流轉,他們就如同所有的人一樣,會發現“獨立”是不適於人的——它是一種違反自然的狀態——只是一時之計,卻不能把我們平安地帶往終點……’”穆斯塔法·蒙德停下來,放下第一本書而拿起另一本翻著。“比方說這段,”他以低沉的聲音再度開始朗讀:“‘一個人漸趨衰老;伴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內心感覺到極度的軟弱、倦怠和不適;他有這種感覺時,就想像著自己只是病了,為了平服他的恐懼,就認為這種苦惱的情況是歸因於某些特殊的緣由,他希望從這種情形下康復過來,一如疾病之康復。徒然的幻想!他的病就是年老;而這是一種可怕的疾病。據說,就是由於對死亡和死後的那份恐懼,才使得人們在年歲增長時皈依宗教的。但是我自己的經驗使我深信:宗教情操絕非由於任何這種恐懼或幻想,才隨著我們的漸趨老邁而發展的;而是由於:當熱情漸趨平息,當想像和感受不再激動也不再易於被激起,我們的理性在運用時煩惱會較少,不再會被幻想、慾念和騷擾所混淆而像以往一樣被吞沒;於是神有如自雲彩之後現身出來;我們的靈魂感覺到、看到、並轉向這一切光明之源;自然且無可避免地轉過去;因為那將生命和魅力給予感覺世界的一切,既已逐漸離我們而去,現象的存在既已不再由內在或外在的印象所支持,我們便覺得需要依附某些持續的事物,一些決不以虛無愚弄我們的事物——一份真實,一種絕對而永存的真理。是的,我們無可避免地轉向神;因為這份宗教情操的本質,對於經驗著它的靈魂是如此純淨、如此歡悅,以致補償了我們所有其他的缺失。’”,穆斯塔法·蒙德闔上書本靠回椅背上。“在天上和人間,這些哲學家們未曾夢想到的事情太多了,其中一件就是,”(他揮揮手)“我們,這現代的世界。‘只有當你年少得志的時候才能不倚賴神而獨立;但獨立不能把你安全地帶到終點。’但是,我們現在可以年輕而得志一輩子,直到生命的終點。然後怎樣?顯然我們可以離開神而獨立。‘宗教情操能補償我們一切的缺失。’可是我們根本沒有失去什麼而需補償的:宗教情操是多餘的。青春的欲望從未受挫,我們又何必為青春的欲望搜尋替代品呢?我們從生到死一直享受著所有老舊的傻玩意兒,又何必要找消遣的替代品?我們的心靈和肉體都一直是快活而生氣盎然,又何需休憩?我們有了索麻,又何需慰藉?有了社會秩序,又何需永恆不變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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