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回去時和來時一樣,賀懷章開車,紀川坐在副駕駛,可車內的氣氛卻天差地別。賀懷章不知怎麼了,整個人好像剛從冰水裡撈出來,周身的冷氣凍得紀川瑟瑟發抖。
「爸爸。」紀川小心叫了一聲,「你剛才……為什麼不送宋小姐回家呢?」雖然是碰巧遇見,不是約會,那也該親自送一趟才夠紳士吧?
賀懷章卻冷冷地:「不送。」
「……」
好吧,不送就不送,趁早拜拜才好呢,紀川心裡嘈了一句,愁眉苦臉地低頭髮簡訊。
——他已經開始後悔了。
跟誰談戀愛不好,跟賀亭幹嘛?萬一被他爸爸知道了,他們兄弟兩個手牽手雙雙「出櫃」,豈不是要被打斷腿?
「給誰發簡訊,女朋友?」
正在打字,賀懷章突然瞟了他一眼。紀川連忙按掉屏幕:「……是的。」
賀懷章沉默了半晌,忽然嘆了口氣:「哪個女孩,是上次那個麼?」
「不是,是別的。」
「別的?」
「……嗯。」
紀川頭皮發麻,好在賀懷章不再問了,車子在霓虹閃爍的夜色里穿梭而過,很快到了家。他佯裝鎮定地下車,乖乖跟在賀懷章身後,進門時和往常一樣,最先歡迎他的是混球。
混球是一隻很愛撒嬌的狗,平時逮誰跟誰鬧,唯獨不敢招惹賀懷章。按理說它小時候是賀懷章親手抱回家的,不知怎麼就是親近不起來,絕不敢像對待紀川一樣,使勁往賀懷章的西裝上蹭狗毛。
今天也一樣,紀川眼睜睜看著它狂奔到一半停了,慢悠悠地小跑過來,先對賀懷章哈了哈舌頭問好,然後才靠到自己腳邊求撫摸。他摸了摸它的狗頭,糟糕的心情被治癒了一些,問:「吃飯了麼?」
「汪。」混球叫了一聲。
「哦,吃過了。」
「汪汪。」混球又叫了一聲。
「真乖。」
一人一狗聊了幾句,紀川抬頭,發現賀懷章先一步進門,走遠了。他頓時換了一副面孔,對混球說:「傻狗,我們的好日子過到頭了,以後後媽來了,你再也吃不到最好的狗糧了,怕不怕?」
「……」
混球一臉迷茫地搖了搖尾巴。
「怕了吧,你這隻小慫狗。」紀川沒有進去,沿著門庭下的燈光往右邊走了幾步,找到一排長椅坐下,他摟住混球的脖子,小聲說,「如果她來了,我們不高興就搬出去住吧,怎麼樣?你願意跟我走麼?」
混球不會說話,輕輕舔了舔他的手心。
「……」
紀川心裡苦得什麼似的,沉默了一會,掏出手機看。
手機呼吸燈亮著,又有一條未讀簡訊,是賀亭發的,問他:「你人呢?」
紀川回:「在門外,你在幹嘛?我爸上樓了麼?還是在書房?」
「不知道,在書房吧。」賀亭打字飛快,「你進來,我在我房間等你。」
紀川:「?」
賀亭說:「我不是你女朋友麼?來聊聊扶貧政策。」
紀川:「……」
這時已經快要九點了,賀懷章的書房沒關門,紀川路過時往裡面瞄了一眼,只看見一張空空的辦公桌,桌子後面是書架,沒有人。他不知道賀懷章在幹什麼,心裡沒來由地虛了起來,以至於敲賀亭的門的時候,只敲了一下就迅速閃身進去,從裡面反手一關,心裡怦怦直跳。
賀亭正倚在床頭看書,見狀不滿道:「你做賊呢?」
「差不多。」紀川沒有走近,就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說,「賀亭博士,剛才的簡訊能不能當我沒發過?」
賀亭的臉頓時拉得老長:「你什麼意思,耍我?」
「不不,我剛才是一時衝動,況且我——我不知道怎麼和男的談戀愛,我們倆這樣不會很奇怪麼?」其實紀川沒想到賀亭竟然能答應,他以為他說扶貧是開玩笑的,簡訊發過去之後,賀亭竟然連原因都沒問就說行,這也太魔幻了吧,他簡直忍不住多想,難道賀亭一直暗戀他?
紀川心裡發毛,眼睛盯著賀亭悄悄打量了半天,還好,那張沒有半點人情味的臉上著實看不出一絲一毫與戀愛有關的跡象,看他的表情沒有變羞澀,沒有變溫柔,連一點笑容都不捨得給,總之還是以前那副德行。
紀川放心了,拉過一張椅子坐下,打了個呵欠,又說:「你那麼忙,我怕耽誤你的時間。」
「不耽誤。」賀亭聞言瞪了他一眼,「不知道怎麼談是吧?你以前追林朵的時候,怎麼對她的?」
「……」一提這件事紀川就不太高興,儼然已經成了黑歷史,「沒怎麼,就是送送禮物,發早安晚安,偶爾請她看電影,她一般不會來的,來也是叫別人一起,請她吃飯也一樣,有時還放鴿子。」
賀亭點了點頭,說:「早晚問安,看電影,吃飯,送禮物——懂了吧?」
紀川一愣:「啊?」
賀亭說:「我不會放你鴿子。」
紀川:「……」
氣氛詭異地靜了下來。
紀川輕咳一聲:「你認真的?」
「什麼叫認真,難道你耍我?」賀亭冷冷地說。他那雙眼睛不笑的時候已經足夠有威力,發起脾氣來更是氣勢迫人,紀川越發覺得他像賀懷章了,怎麼這麼像?
「真的很奇怪啊。」紀川將椅子往前拖了拖,拖到賀亭的床邊,湊近了一點,壓低嗓音討好似的地說,「亭哥,那我們什麼時候分手?」
「……」賀亭臉一黑,「你說什麼?」
紀川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賀亭啪地合上書,厚厚的一本舉起來砸了紀川一下,不悅道:「你怎麼這麼不識好歹?我很喜歡你是麼,很願意和你在一起是麼,你很委屈很吃虧是麼——你再說一遍?」
「……」惹不起惹不起,人家學過格鬥的。
紀川嘆了口氣:「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我困了想睡覺,有事明天再說。」
起身走出去,推門時紀川下意識左右張望了一下,二樓沒人。他稍稍放心,生怕撞見他爸爸——其實撞見了也沒什麼吧,怎麼這麼心虛?
紀川一腦門子官司地回到自己房間,剛進來,還沒有兩分鐘,外面突然響起敲門聲。他正在解扣子的手一頓,整了整衣服去開門,見到來人愣了下:「幹嘛,有事麼?」
「有事。」來的是賀亭,穿一身睡衣,進他的門跟進自己房間似的,眼睛往浴室那邊瞟了一下,說,「我來看看你需不需要幫忙,需要麼?」
「……」紀川面上一窘,「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哦。」賀亭似乎有點失望,改口說,「那你有作業麼?」
「什麼?」
「幫你寫作業。」
「……」
紀川懷疑賀亭被什麼奇怪的東西附體了,受寵若驚:「不用了,沒有手寫作業。」
「好吧,那我回去了。」
賀亭轉身要走。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又傳來敲門聲。
紀川眼皮一跳,來不及反應賀亭就把門打開了:「舅舅?」
「嗯,你怎麼在這?」賀懷章的嗓音低而舒緩,和他本人一樣,帶有一股被歲月浸透的深沉氣質。他越過賀亭看了紀川一眼,「你們不吵架了?這樣才對,好好相處,都這麼大的人了,還像小時候一樣打架,幼不幼稚?」
賀亭笑了一聲:「知道了,放心吧舅舅。」
賀懷章很滿意,把賀亭送走了,進來反手關上門。
「……」
紀川心臟狂跳,心虛地往後退了一步,顫聲道:「爸、爸爸,你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