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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分手就好了,變回單純的父子關係。」

    ——有這麼想過嗎?

    紀川手足無措,賀懷章抱著他,他遵從本能抬起手,把賀懷章抱得更緊。他想,分手和分開是兩個概念,但其實差不多,就算只分手,不分開,感情也已變質,回不到從前了,永遠不會再有「單純的父子關係」。

    紀川簡直絕望,他稀里糊塗走到這一步,猛然回頭時,發現沒有退路了。不知不覺間,他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竟然直到現在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多麼嚴重的問題。

    「爸爸。」紀川的臉緊貼著賀懷章的襯衫紐扣,硬硬的硌得皮膚有點疼,但他沒有躲,反而貼得更近,喃喃道,「我沒想分手,我只是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賀懷章沒應聲,沉默中仿佛已經給他定了罪,他有點委屈,提高了一個音量辯解:「我不想分的啊,我們說好要永遠在一起的。」

    「那你和我在一起,不怕麼?」賀懷章聲音沉沉,從頭頂傳來,「我已經成了你的困擾,對不對?是我讓你左右為難,你不開心了,都是因為我。」

    「不是——」紀川話沒說完,賀懷章微微俯身,抬起他的下巴,一個吻印在他唇上。

    紀川仍坐在床邊,樣子乖乖的,眼珠水潤烏黑,他難過時總是這樣,就像一隻毛色漂亮的小狗,眨著濕漉漉的雙眼,眼巴巴地瞅著你,讓你心臟揪緊,不惜費盡全部力氣去哄他開心,讓他重新笑起來。

    賀懷章最懂這種感覺了。

    他寵了他這麼多年,不願意讓紀川受一點委屈,結果到頭來,他還是委屈。

    「寶貝。」賀懷章揉了一把紀川的腦袋,把他亂掉的頭髮整理好,輕聲地對他說,「那你把這些事告訴爸爸,想讓爸爸怎麼解決呢?如果我也解決不了,怎麼辦?」

    「……」

    「我不是萬能的,我不能把你生命里所有煩惱都消除,有些事情,如果我能一個人承擔,我就不會讓它傷害到你,可另外一些事,我控制不了,只能我們一起面對,它不太美妙,但我們不得不面對……你還願意麼?你還想和我在一起麼?」

    賀懷章儘量使自己的口吻平靜,紀川怕的那些東西,他不怕,但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夠沒有弱點,他的命門是,他親手寵大的寶貝兒,越長大之後,越變得不可控了。

    他了解他的每一個小心思,卻又為他下一句將給出什麼回答而惶恐。

    人不是設定好的機器,行為言語不可百分之百預測準確。人成長的過程,是逐漸成為一個成熟個體的過程,成熟意味著獨立,意味著分離,不管紀川成長得有多慢,他每一天都比昨天更懂事一點,他開始有自己的想法,在外面遇見的每一個人、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會影響他成長的軌跡,這些全部都是不可控的。

    總有一天,紀川將成為一個獨立而自由的成年人。紀川不是屬於他的,正相反,他每一天都在失去。他不想讓他長大,想要他一輩子依賴自己,永遠在自己懷裡撒嬌,卻又希望他稍微長大一點,變得勇敢點,能夠迎難而上,不畏懼任何人任何事地來回應他的愛。

    可惜,貪婪的人得不到兩全。

    賀懷章的手指微微顫抖,原本覆在紀川的後腦上,被他撤了下來。

    紀川沒有留意,他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失措里,第一次面臨這樣的情況:一個矛盾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解決,只能做選擇題,兩害相較取其輕,不管怎麼決定,都要承受一部分損失。

    可他不是在做生意,無論怎麼選擇都不開心,他既不想被人指指點點,也不想和賀懷章分開——就沒有能讓他開心的辦法嗎?

    紀川又皺起了眉,他有點想哭,一旦進入這一步,理智已經喪失了一半,他特別情緒化地站起來,把自己掛在賀懷章脖子上,緊緊摟住,耍賴似地道:「爸爸,你說過你會永遠在我身邊,是不是?」

    紀川說:「我想和你一起面對,但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我明天不出門了。」

    「……」

    賀懷章感覺脖子一熱,有滾燙的液體滴了下來。一邊哭一邊說這麼幼稚的話,他哭笑不得,無奈道:「不出門了?以後都不出門了?那麼怕見人嗎?」

    紀川卻是很認真的,聞言哭得更凶了。他哭起來沒有聲音,只有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安靜地掉進賀懷章的衣領里,將肩膀打濕了一片。

    大概真的很委屈吧。

    也許在別人看來是一些小事,卻是他不能接受的,他是被寵壞的嬌貴命,受不了一點風吹雨淋。

    這又能怪誰呢?還不是我的錯。

    賀懷章心裡嘆氣,對紀川道:「你還是出門吧,我聽你的好不好,我們分手。」

    「……」紀川一愣,懷疑自己聽錯了,「我沒說要分手!爸爸……」他又哭,眼眶裡蓄滿了淚水,通紅的雙眼比任何武器都致命,沒人能夠抵抗。

    他使勁抱著賀懷章,哽咽道:「我說了想和你一起面對啊,我不要分手,分了你就和我疏遠了……」

    「不會的。」賀懷章說,「你想讓我怎麼樣我就怎麼樣,不會和你疏遠,好嗎?你開心一點。」

    紀川哭得說不出話,賀懷章擦乾他的眼淚:「不准再哭了,你怎麼那麼狡猾?你是在威脅我,懂不懂?」

    「我沒有。」紀川委屈得不得了。

    賀懷章忍不住捏他的臉:「行了,不要哭了寶貝,丟人。」

    「那我們——」

    「我們分手了。」

    「……」

    「這是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別人沒理由再懷疑你,你和他們一樣,你是正常的,我——我還是你的爸爸,和以前一樣喜歡你,永遠都不離開,也不會喜歡別人,這樣好麼?」

    賀懷章把紀川的手放下,幫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如果哪天你不再怕了,希望你能回到我懷裡。」

    「爸爸……」紀川哭得頭疼,眼前視線模糊。

    他有點看不清賀懷章的臉了,那張熟悉的面孔上會是什麼表情?會很傷心嗎?還是和平常一樣,萬事皆在掌握之中,他爸爸什麼都不擔心,爸爸是無所不能的——

    紀川心如刀絞,他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麼,問題好像得到了解決呢,可他還是開心不起來。

    ——我到底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賀懷章出去了,關上門,留紀川一個人冷靜。

    可惜紀川冷靜不下來,思想是痛苦的源頭,他亂作一團的腦筋急需一把剪刀,都剪斷才能消停。

    他忍不住想,現在賀懷章去哪兒了?他也不開心吧。

    紀川怔怔地盯著緊閉的房門,它一動不動,不會變寬,也不會變長,可他無端地感覺到了距離感,仿佛那不是一扇普通的門,而是他生命中最至關重要的一道關卡——

    他盯了幾分鐘,後知後覺地想:「我自己開心有什麼用,我想要爸爸也開心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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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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