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滴毒
宋初跑回臥室時帶倒了客廳的椅子,宋誠和佘緗聞聲出來,便跟到了宋初的房間,生怕方才屋內的話會影響到女兒。
「初初,你先把門開開!」宋誠在外面敲著門。
宋初最後給季亦安說了一句「我等你回來娶我」就乾脆利落的掛了電話,起身打開門,爸媽一臉緊張神色的站在門外。
臥室內昏暗的檯燈在黑暗中燒出一個隱約的洞,少女的睫毛卷翹,打著顫,眉頭微微皺起,眼梢因為嚴肅透著冷冽,她精緻的輪廓被光影切割的分明,也讓眼底燒灼的那一抹紅無處可避。
「他現在在新疆。」
宋初的聲音靜下去。
「是,我知道。」宋誠有些無措的把手按在她肩頭,發現她輕輕發抖,「沒事的,初初,亦安完成過很多任務了,他知道怎麼保護自己。」
「嗯。」她平靜點頭。
可身子還是控制不住的有點抖,還發冷。
「我再去吃兩片藥。」說完她就回身進房間,嫻熟的拿出那一小瓶鎮定作用的藥片,吞了兩顆。
佘緗朝宋誠揮揮手,示意他先走,然後自己進了宋初房間,反手帶上了門。
屋內只亮一盞檯燈,宋初的瞳孔卻很亮。
「聊聊嗎?」佘緗站在身後輕聲問。
「可以啊。」
佘緗坐在陽台門邊的單人沙發上,宋初盤腿坐在床邊。
「剛才我在書房裡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嗯。」宋初點頭。
「其實,我也不是不喜歡你那個男朋友,媽就是怕你以後受苦,我和你爸……以前也挺相愛的,但是真是磨不過現實啊。」佘緗抬眼看宋初,見她仍然平靜,又說,「媽知道自己也沒資格對你的生活指點,但是還是想讓你仔細考慮考慮,你的心理狀態真的能承受那一次次的擔驚受怕嗎?」
宋初平靜聽完才收回了視線,直直地望向佘緗。
「我只喜歡他了,媽。」她的聲線很低,「每個人的選擇都不一樣,你選擇離開爸爸,我選擇陪他一輩子。」
「生還是死,我都陪他一輩子。」
佘緗一顆心猛地一顫,宋初這句話,就像一道長鞭,「嘩」一聲將她的心臟劈成了兩半。
宋初這句話沒半點埋怨的意思,她卻瞬間羞憤又憤愧。
「……那你的病。」
宋初輕笑一聲:「你們都太小看我的心理狀態了吧,我見過的生死多了去了,沒那麼容易堅持不住。」
可她眼底的灼紅卻是騙不了人。
宋初不知道如果季亦安真遇到什麼,自己能不能支撐的了,但她目前確定的是,如果現在就要因為這種恐懼離開季亦安,她一刻都支撐不下去。
「媽,別讓爸給他調崗位了,亦安不會喜歡,我也不喜歡。」
她喜歡的就是現在的季亦安,就是她遇到他後一瞬傾心的那個季隊長。
因為她的這份喜歡,她就要接受所有不確定的結果。
「我、是真的敬佩他們所有人,保家衛國,衝鋒陷陣,拋頭顱灑熱血。」
佘緗喉嚨一哽,終於點頭:「好,真好,你比媽勇敢。」
***
自從回來以後,宋初每天都非常注意自己的健康狀態,早睡早起,戒菸戒酒,有時還在小區外散步運動,只昨天情緒有了明顯的波動。
於是她便一早起床決定去一趟醫院,看看心理醫生。
起初,一骨碌的傾訴讓她非常痛苦,可習慣後又覺得舒暢。
她沒讓父母陪著,提前預約後自己去了醫院。
「昨天吃完藥後還有產生躁動、幻聽、錯覺幻覺、意識障礙一類的情況嗎?」心理醫生問。
宋初搖頭:「沒,吃完我就睡了。」
「那很有進步,你能在那種情況下想起來要吃藥就很不錯了,一般你這種程度的躁鬱症發作很容易喪失自知力。」醫生的聲音很平和,娓娓道來一般,「有時適量的刺激對你彈性控制情緒有好處,這也是一個好的預兆,開心點吧,生活還是非常美好的。」
宋初笑了:「是啊,是挺美好的。」
「用藥一個月後再回醫院做一個神經系統檢查吧,能敞開心扉來會好的快很多。」
「好。」宋初起身,「謝謝醫生。」
衛生間的水龍頭擰開,手伸到水下,快速的水柱打在手背上,起了一層細密的沫。
洗完手,宋初拿紙巾擦乾,雙手撐在洗手台邊,有些疲憊的垂下了腦袋。
「宋小姐。」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宋初扭頭。
一陣水霧撲面過來,她都沒看清楚那人是誰就忽然意識模糊,腿一軟整個人就栽下去。
***
晨起。
雞蛋黃的太陽從地平線猛地跳躍而出,光影都毫無阻礙的以最暢直的線條割裂這茫茫沙漠,一行歪扭的胡楊樹立在沿路。
車轍在荒漠上留下一道長直的線條,像一支巨大的毛筆在畫上留下一道飄逸的曲線。
車窗打下大半扇,季亦安手肘擱著車窗,夾著細沙的風吹過來,臉頰都生疼。
有消息稱,在西北方向距離550公里的A鎮裡看到過顧慈念的蹤跡。
「還有多久到?」季亦安問。
大明:「後面有暴雪,如果繼續開車估計也要六、七個小時,還是我們先找個落腳地?」
「先休息,別趕路,做好充足的應戰準備。」季亦安說。
車行不久,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來,同時風也加劇,沙塵很快就起。
季亦安把車窗搖上,路況迅速變差,可見度非常低,他們對路徑不熟悉,即便有指南針再走下去也恐怕迷路。
「蕭岩,看看周圍最近的小鎮。」
「是。」
指尖飛快的在鍵盤上按動,他把找出來的目標地點的行車路線迅速導入大明手機。
風雪越來越大,連車子在荒漠中行進都步履維艱。
***
宋初醒來時躺在床上,手腳皆未綁上,周圍空氣冰冷乾燥,她醒來時頭疼欲裂,卻思緒清晰,仍記得自己是在被人迷暈後才帶到了這裡。
她環顧四周,外面天已經黑了,房間的布局很有異域風格,不似一般城市裡的旅店,倒像是個客棧。
窗戶大開,呼嘯的風不斷湧入。
宋初下地時雙腿發軟,藥效還未完全過去,她扶著牆一步步走到窗邊。
窗外,是一望無際的沙漠美景,零星亮著幾盞燈火。
「醒了。」
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男人推門進來,一身防風夾克,全皮薄靴。
「顧老師。」
「怎麼樣,頭還疼嗎?」
宋初看著他:「這是哪?」
「新疆。」
宋初微抬下巴,身後是呼嘯的風聲,卷著沙石,一如昨天夜裡她從季亦安的電話那頭聽到的風聲。
沙漠中的月亮清冷,沿著窗口撲進房間。
新疆。
宋初一瞬心靜。
「哦。」
宋初平靜,回身關上窗戶,這裡的風太刺,吹得她皮膚都疼。
房間中瞬間寂靜下來。
「我後來遇到很多人,還是最喜歡你。那些人都好吵,還是你最乖。」顧慈念笑了,聲音很輕柔,像是怕吵到宋初,「你怎麼不問我突然把你帶過來幹嘛?」
「把我帶過來?用那種方法帶?」宋初揚眉,神色冰冷。
「我只是怕你不願意見我。」他聲音放的軟,帶著幾分迷惑人心的可憐。
「哦,你不用怕,我是真不願意見你。」
顧慈念並不惱:「說明我這個決定還是明智的。」
宋初用腳勾開一把椅子,晃了晃桌上的水壺,裡面還有茶,她就這麼坐在椅子上,給自己斟了杯茶。
「鄭國立和那些毒販,都是你殺的吧。」宋初問。
「是啊。」顧慈念溫和地說,「你發現我留給你的線索了。」
「是,摩斯密碼,GU。」
「是,還記得我第一次教你如何破解摩斯密碼的時候嗎,那時候你才這麼高。」顧慈念在自己胸口比劃了一下,「我在一隻小野貓身上教你的,你學的很快。」
宋初厭惡的閉上眼,將翻滾的駭浪鎖在眼底。
「你怎麼會認識鄭國立的,嗯?那個警方臥底。」顧慈念聲音非常輕柔,輕到讓人不由毛骨悚然。
宋初抬眼,神色不變的直視回去。
「我不知道他是臥底。」
「初初,別騙我。你知道的,我最討厭別人騙我。」
顧慈念靠近宋初,牽起她的手,虔誠地俯身,卻在靠近時被她猛地抽回了手。
「別碰我!」她皺眉。
顧慈念還維持著剛才的動作,紳士禮一般。
他低著頭,聲音終於帶上慍怒的波瀾:「你知道他是臥底,而你甚至還跟警察有聯繫,我太相信你了,初初,我愛你,可你背叛了我。」
宋初沉默。
他終於直起身,眼底通紅,又帶著無可奈何的意味。
「我都把你讓給那個男人了,可你是怎麼對我的,你、怎麼能、背叛我!!」
宋初嗤笑:「讓給?顧慈念,我不是你的附屬品,他是我親自從人堆里挑出來的,還輪不到你讓。」
顧慈念的神色驟變,洶湧而來的嫉妒讓他雙目通紅,太陽穴刺痛。
他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把宋初緊緊抱進懷裡,雙臂緊縛,生怕她逃離。
「放開!顧慈念!你給我放開!」宋初厲聲喊道。
顧慈念湊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卻又清晰地說。
「宋初,我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他也是警察,他會來救你,我會在你面前殺了他。」過了幾秒,他又短促的笑起來,「我會讓你看清楚,誰才是王,誰才配得到你。」
宋初一把推開,冷冷的看著他。
「你殺了他,他也是王。」
顧慈念冷笑:「那你就看著你的王怎麼死在槍口底下吧。」
宋初坐在那,腰背挺得很直。
她知道季亦安一定會來救她,她莫名失蹤,父親一定會去查,遠在邊界,只有季亦安能來救她。
現如今她全身上下的武器只有手鐲里的刀片,可在顧慈念這裡只能算是班門弄斧,靠自己逃出去根本沒可能,她需要等待,並且把自己的狀態保持在最好。
她相信季亦安,既然來救她,一定會做好完全準備。
他不會讓她留在顧慈念這樣的人身邊。
「我的包呢?」宋初平靜地問旁邊那被恨意燒灼的男人。
顧慈念很快將自己平復下來,走到床邊拎起那個宋初去醫院時就背著的包遞過去。
被迷暈太久了,漏了一餐藥沒吃。
宋初取出五六種不同的藥,按規定數量排列在桌上,重新倒了杯水,一一吞下。
「這是什麼藥?」
「你不是一直在監視我麼。」
顧慈念勾唇:「最近我自顧不暇,那群警察查了我的底。」
「治療躁鬱症的藥。」
「嗯?」顧慈念一瞬間的茫然,「那你該好好治療的,我希望你健康。」
宋初覺得好笑,可到底還是沒表現出來,只淡淡「嗯」了一聲。
「我想睡覺了。」宋初站起身。
「我看著你睡,或者綁著你睡。」
「綁著吧。」
「你的手鐲得拿下來。」
「……」宋初腳步一頓,「那你看著我睡。」
***
屋內燈光轉暗。
黑暗中,宋初知道身側有一雙眼睛正落在自己身上,她竭力忽略那難受的被注視的感覺,閉目養神。
她不知道季亦安距離這裡還有多遠,也不知道他多久能到,是一個小時還是一天。
可她不敢睡。
她怕錯過一分一秒逃走的時間。
還好,宋初在床上大約躺了三個小時,外頭突然響起一陣車輪摩擦地面的尖銳響聲。
「終於來了。」顧慈念聲音里透著激動,躍躍欲試。
宋初坐起來,捏自己的小腿肉,然後迅速奪過床邊的花瓶朝牆面砸去,陶瓷碎裂,只剩下宋初手裡緊緊捏著的一片,鋒利異常。
她踩上鞋,拎起書包背上,緊捏瓷片,手臂線條緊繃。
一雙眼兇狠地注視顧慈念。
「別逃,初初。」顧慈念看著她,「我不想傷害你。「
槍聲瞬間此起彼伏的密集響起,兩方交火,二樓房間,宋初和顧慈念面對對峙。
「宋初——!」
季亦安的聲音。
「這裡!」
宋初飛快的回應,與此同時,猛地朝顧慈念衝過去,眼底瞬間逼出殺意,目光緊盯他的咽喉致命部位。
她的動作飛快,顧慈念也同樣,一記手刀率先劈在她手腕,宋初悶哼一聲,食指與中指用力,將瓷片往前一送,擰著一股力的瓷片舔上顧慈念下巴上的肉,瞬間勢如破竹的割過長長一條血口。
顧慈念並不在乎自己那堪稱帥氣優雅的皮囊被嚯開了一條口子,一點不躲,死死扣住了宋初的腰。
「宋初!!」季亦安的聲音更近了。
「這裡,亦安!」
宋初被勒得有點反胃,費盡力氣脫口喊。
她指尖輕輕一撥,指間又出現一塊薄窄的刀片,眼尾一眯,狠狠朝顧慈念大腿刺過去。
可惜她那套功夫完全出於顧慈念之手,他當然對宋初的手段摸得一清二楚,箍著她的腰往桌沿上一撞,借著這麼一撞的反彈,刀片脫手。
「他有什麼好的,讓你背叛我,嗯?」顧慈念在宋初耳邊咬牙切齒。
「我、從來沒有依附你!」宋初一腳踩上椅子,雙腿用力,揪著顧慈念的小臂轉了半圈,又順勢一腳蹬在他的膝窩,「談何背叛?」
宋初那一踹用盡全力,她也終於從顧慈念的禁錮中脫身出來。
宋初推倒桌子,大步跑向門口,與此同時,門被打開,季亦安衝進來,鼻尖冒汗。
來不及吃驚,他一把把宋初護在懷裡,牙齒咬開煙|霧|彈的鎖環砸進屋內。
「外面走不了!」季亦安摟著宋初直接衝進屋,一腳踹開窗戶。
「砰——」
顧慈念開槍了!
「你敢帶走她,我就殺了你們兩個!」
季亦安把宋初緊緊護在懷裡,單手捂上她的另一邊耳朵。
煙霧彈瀰漫開來,屋裡根本看不清楚分毫。
「抱緊!」
宋初抱緊季亦安。
砰!砰!砰!
季亦安和顧慈念同時開槍,彈夾飛快落地,他們只能通過對方的槍聲判斷位置。
忽然,季亦安渾身一震,宋初跟著震顫,她沒出聲,更緊地抱緊他的脖頸。
他用子彈讓顧慈念無法靠近,一連發了三發,才飛速拉緊窗沿。
「抱穩了!」
宋初雙腿夾緊他的腰。
他不知從哪取出一條鋼索,從外面鎖上窗,同時雙腿撐著牆面直接從二樓滑下一樓,宋初是被她半摟半抱帶下來的。
腳一沾地,宋初飛快從他身上下來,雙手抱緊背包:「往哪?」
「東!」
季亦安拉著宋初就往東邊跑,一輛吉普車停在那。
「上車。」
季亦安疾速向前沖了兩步,一手抓上車頂的架子,手臂用力,雙腿勾起,直接從車窗躍進駕駛座。
宋初比他速度慢些,拉開后座門猛地撲進去,隨後才重新鑽去副駕。
宋初:「開車!」
與此同時,季亦安一腳油門踩到底,吉普車猛地衝出去,宋初因為慣性整個背都緊貼住車座。
「你剛才中彈了嗎!?」
季亦安一身迷彩服,底下是沙漠行走用的軍靴。
他一把扯開衣服,露出裡面的防彈衣:「沒有,打在上面。」
車聲槍聲從後面追著響起。
顧慈念的人追出來了!
「坐穩。」季亦安單手握方向盤,另一手擋在宋初身前,猛踩下油門。
宋初瞟了眼後視鏡,荒漠上又亮起幾盞車大燈。
不知怎麼,她忽然想笑。
這種跟季亦安亡命天涯的感覺讓宋初覺得非常新鮮。
她就這麼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槍聲中,莫名其妙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