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糖
「最近還有什麼異常的情緒波動反應嗎?」
雖說只是訂婚不是結婚,可閒著也是閒著,倒不如把一系列的檢查都給做了,而對宋初來說,她還需要一個另類的檢查——心理複查。
「最近沒有,情緒挺穩定的。」她說。
「目前來看,心理測試和神經系統檢查都顯示你的躁鬱症已經基本痊癒了,不過這種心理病都會有復發的危險,往後還是要注意觀察自己的情緒狀態,一旦有超出自己調節負荷的就要來醫院。」
「……痊癒了?」宋初揚起眉詫異地問。
她有些莫名其妙,又有點……類似於受寵若驚的感覺,折磨自己這麼多年的心理問題竟然隨著所有磨難的消亡也一併落幕了。
「是的,其實通過你的敘述過程,我能感覺到你從前的病症比較嚴重,來就醫的時候已經是有改善的苗頭了。」
季亦安可真是包治百病了,宋初想。
她低頭笑了一下,又抬頭說:「那謝謝醫生了,這些日子給您添麻煩了。」
「誒,等會兒,還沒交代完呢。」醫生屈指敲敲桌面,「你那個藥還是要定時定量吃,不過量減少了。」他在紙上唰唰唰寫下每一種藥的服用數量遞給宋初。
當初宋初因為擔心自己懷孕停了一段時間的藥,後來拿驗孕棒測了發現並沒有那麼好的運氣,所以這藥算是可以繼續吃了。
宋初揣著輕盈的腳步走出去,季亦安就站在醫生走廊,陽光照在他臉上,扭頭朝她看過來。
「結束了?醫生怎麼說的?」
宋初聳聳肩,忽而身子微微向後傾,拿手比了個槍的手勢:「biu。」
可惜季亦安正處於病人家屬的緊張心情,沒心情配合宋初的表演,隨著那些藏污納垢的地方都大剌剌曝露在太陽光底下,季亦安也比從前更加清楚宋初曾經經歷的那些細節,壞人奸邪可以剷除,造成的傷害和陰影沒那麼容易。
「別油腔滑調的,快說醫生到底怎麼說的。」季亦安一把捏住她食指做的槍口。
「好了啊,痊、愈。」宋初笑起來,身上拍了拍他肩膀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也不看看你初初姐是誰啊,這點小病還能難得了我?」
「真的?」
「真的!」
季亦安總算是笑了,勾著人下巴親了親:「真棒,寶貝兒。」
宋初狹促地眯了下眼,含混地笑了聲:「嗯那,我什麼時候不棒。」
季亦安摟著宋初往前走了幾步才好知後覺地發現她這是沒頭沒尾的開了個黃腔。
「……」
公安部給這次大案的參與人員都一併放了次長假,一來是太多人受傷都需要恢復時間,二來他們的表現值得這個獎勵,也讓他們能跟家人們好好敘個舊。
季亦安在恢復能力上當真是佼佼者,被炸彈炸得昏迷了七天,都是靠營養針續命,可醒來後卻神速的肉眼可見的不斷恢復著。
如今除了當初那顆射進胸口的子彈還時不時有陣陣痛意外,其他的基本都已經沒問題了。
「現在就去機場嗎?」宋初問。
季亦安看了眼時間:「差不多,去機場吃中飯吧。」
她點頭:「好。」
他們的許多生活用品都還在留在那,從此以後估計也很少會再有重新踏上那片土地的機會,得去取一趟。
金三角,這一塊充滿神秘色彩的地方。
宋初生活了五年,見到了各種各樣的人,好的壞的,美的丑的,也見到了自己將要度過餘生的那個人。
再踏上這片土地時心情複雜。
以毒品著名的地界,弩古集團的破滅,大大小小製毒工廠的清理,竟讓金三角有了一種戰後滿目瘡痍的景象。
他們下飛機時已經是晚上。
兩人牽著手走在路上,毒販剛剛被打擊過,西城區常年黑夜如晝的酒吧街都沒有平日那些吵嚷的街邊混混們,反倒像成了清吧似的。
微風陣陣吹過來,頭頂星辰閃爍。
天空緊扎扎的,仿佛連接地平線,把所有景所有人都兜住了。
「我們去看看嗎?」宋初指了指旁邊的酒吧,正是她從前工作的那一家。
「走。」
兩人一進去就被大傢伙熱烈的迎了上來,宋初向來來去自由,連正式的辭職都沒有就直接走了。
「初初姐,你這是終於回來唱歌了嗎?」一個小姑娘問。
宋初坐在高腳椅上,手撐著腦袋,閒閒地往季亦安身上看了眼:「沒有,來跟你們道個別,以後我就回國生活去了。」
「中國?」
「對啊。」宋初輕笑,她點點桌子,叫了兩杯曼哈頓。
「為什麼啊?」
宋初一隻手捏著高腳杯的細柄,另一隻手輕輕勾住身邊男人的手指。
「這有什麼為什麼的,這裡呆厭了就換個地方唄。」
「不過也是。」調酒的小姑娘嘆了口氣,「快兩個月前鬧了那麼大的事,就連水狼哥也……」
這裡生活著的普通人,對「水狼哥」這個名字還是習慣性的恐懼,即便早就連斷肢殘骸都不剩,也還是得規規矩矩叫聲水狼哥,提起來時都刻意壓低聲音。
他們也不知道前面這兩個人就是這次捉拿的參與者。
宋初抿著酒:「那不是也挺好的嗎,你們也可以安定點,就是酒吧生意有影響吧?」
「也還好其實,好多毒販都不付酒錢,喝的又多,有時生氣了還砸東西,現在都舒暢多了。」
季亦安聽著兩姑娘漫不經心地聊著天,也覺得恍如隔日。
「那初初姐,你以後都不回來唱歌了?」
宋初仰著頭喝了口酒,目光垂著看她,勾了下唇角:「應該吧,你們就自己好好的吧。」
小姑娘嘆了口氣:「其實以前初初姐你在的時候我都挺安心的,覺得那些人再怎麼樣也得賣您一個面子,現在你都走了,以後來了新的販毒團伙我們的日子也還是挺難的。」
宋初微笑著,也沒什麼大的反應,拍拍她的肩:「走了弩古還有別的毒販,走了我也還會有別人來保護你們的。」
她喝完那一杯曼哈頓,舔了舔被酒精濡濕的嘴唇,季亦安那杯也已經被喝完了。
她沒有多留,道了別便和季亦安一塊兒出來了。
已經是深夜,這條街沒那麼熱鬧,燒烤攤子滋滋冒著油,微風吹來全是各種勾饞蟲的香味。
宋初有點困了,步子也踏得散,半倚在季亦安身上往前走。
「感覺還挺神奇的,完全變樣了。」
「要是能一直這樣太平就好了。」他說。
宋初看了他一眼:「總會有那一天的。」
即便現在還沒到那個時候,即便也許其他新的毒販會出現在這片土地上,即便他們會再次奔赴危險的境地。
可是沒關係。
她會陪著季亦安,去追,去拼,去做那些日復一日的工作和任務。
小區樓道的燈壞了,忽明忽暗地閃爍,硬是扯出恐怖片似的氛圍,季亦安拿出鑰匙開了門。
「哎,太久沒回來了,這地板好髒啊。」
「哪那麼容易髒。」季亦安笑了聲,把外套脫了丟在沙發上,「之前走時就沒打掃,當然髒了。」
宋初剛想進房間去收拾行李,步子剛邁出,手機響了。
——沈煥。
她扯起唇角笑了下,接通:「餵?」
「寶貝兒,你在金三角嗎?」
「在啊。」
「這不是那誰的大案解決了嗎,我過幾天想來再拍組照片,你跟我一起唄。」
「我明天就回北京了,陪不了你。」
季亦安聞言抬頭看她,從宋初嘴裡聽到「陪」這種字眼其實挺難得,她太過獨來獨往,身邊也確實沒什麼好友。
「誰啊?」他問。
宋初做了個唇語:「沈煥。」
沈煥?季亦安皺眉想了想,反應過來就是那個攝影師,似乎還挺喜歡宋初的樣子,他輕輕「嘖」了一聲。
耳邊沈煥問:「那你什麼時候再回來?」
「不知道,我不在這生活了,搬家了。」宋初說。
那頭非常明顯地停頓了一下,然後她聽見沈煥認真的聲音:「你不是說,金三角救贖你嗎?」
「記這麼清楚啊。」宋初半倚著牆,「我不需要它救贖了,我自己就能救贖我自己。」
「那太好了。」
兩人又寒暄了會兒,季亦安被晾在一邊。
有點吃醋。他想。
「嗯,等我回北京了去找你。」宋初說完這句終於掛了電話。
她一邊把手機重新收回兜,一邊問:「我們那行李箱放哪了啊?」
沒有得到回應。
宋初回頭看了眼季亦安,面色正常,情緒正常,但又好像有點怪,她沖他疑惑地揚了下眉。
季亦安側過臉對她微妙地笑了下。
宋初愣了下,反應過來那笑中的深層含義,於是噗嗤一聲樂開來了。
「季隊長,你不是吧,吃醋?」
「有點。」他回答的很嚴謹。
宋初笑容更大了,快走幾步躥進了季亦安懷裡,對著他的腹肌「上下其手」,又討好的親了親他的嘴角:「你不記得沈煥是誰了嗎?你還見過的啊,這種低級醋你也吃?」
「嗯,之前你有一回失控,從山上跌下來那回,還是他打電話來通知我的呢。」季亦安涼涼地說。
宋初眯眼:「原來季隊長是從那時候就喜歡我了啊?」
「更早。」
「……那是什麼時候?」
「你對我說『你想要我』的時候吧,挺心疼的。」
「你這悶聲不響幹大事啊。」宋初打趣。
這事不能仔細想,一想起來季亦安就又忍不住心疼宋初,儘管都已經過去了,可那些曾經的傷害終究是存在的,會隨時間淡化,但永遠不會消失。
他摟著宋初的腰,把人摔進了沙發。
他低頭舔著小姑娘飽滿的唇瓣,耳鬢廝磨,輕嘆一口氣:「咱們訂婚的時候要叫沈煥來嗎?」
「你不是吃醋麼。」宋初睨他。
「我就隨口一吃,沒那麼嚴重,你季隊長大度著呢。」
「不請了吧,你不是答應我到時候穿警服嗎,你這身份還是少點人知道好,而且沈煥一直以為我們早結婚了,到時候真結婚了再找個理由請他參加吧。」
「那我們的訂婚,不就都沒有什麼你的朋友了?」
目前來參加的人,除了雙方親友外,也就季亦安隊伍里的那些人。
「我也沒什麼朋友啊。」宋初說的倒是無所謂。
季亦安又在她嘴邊蹭了蹭:「交點朋友吧,寶貝,別封閉自己。」
「嗯,我知道。」
「我不是說你現在這樣不好,只是希望你能更進入社會一點,去見見更多更好的人。」季亦安又補了一句。
宋初自然知道他補這一句的緣由。
說實話,宋初本質上是一個非常缺安全感的人,但她又不是個會主動去討人關注、討人愛撫的人,只會用看似大條的偽裝來層層裹住內里其實非常敏感的心。
她沒有說過,可是季亦安都懂。
宋初輕輕「嗯」了一聲,一條長腿搭上了季亦安的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