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滴毒
季亦安一直到車上面色都不太好,「砰」一聲關上車門。
宋初「嘖」一聲,緊跟著坐上車,直接伸手抓住他手腕:「我在你眼裡就是隨時準備自殺的?」
季亦安斜睨她:「不是?」
「當然不是。」宋初聳肩,滿不在乎地說,「至少自殺也不能給人惹麻煩吧,在那種地方死,我沒那麼缺德。」
季亦安又徹底不想理她了。
宋初反倒滿意地笑起來,見好就收,換了個話題:「給你們放了四天假,打算幹什麼?」
「你呢?」季亦安咬住煙。
「我天天都是假,幹什麼都可以。」
「那你跟我回去吧。」
他單手懶散地搭在車窗沿,食指曲起,磕盡菸灰,臉上沒什麼表情,仿佛剛才說了句再平常不過的話。
宋初詫異地扭頭看去:「去哪?」
他就在她沉甸甸的目光下,淡聲說:「西安。」
「你是西安人?」
「嗯。」
宋初的眼神變得更加意味難明,甚至有幾分莫名其妙,可不影響她心頭突然劇烈的跳動。
她不懂聲色的屏住呼吸,指甲掐進指腹里,慢吞吞說:「我跟你回西安幹什麼。」
「本來就是我讓你來雲南的,就這麼扔下你也不好。」季亦安又抽了兩口煙,「本來不打算回去,可我妹妹一定要我回去一趟。」
「你還有妹妹啊?」
「嗯,13歲了。」
「讀初中?」
「嗯。」季亦安垂眸笑了下,「剛剛讀初一,成績一塌糊塗。」
「你以前成績好嗎?」
「一般,那時候愛玩,只有考前臨時抱佛腳還能考個平均線。」季亦安也沒急著開車,一邊抽菸一邊跟她閒聊,「你呢?」
宋初的童年。
太早之前的事她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小學二年級就被送去師傅那,她的小學和初中貫穿那個她現如今心底最深的陰影——顧老師,每天就喜歡玩刀,成績也不好,琛琛和師傅死後,她被帶回北京學了好幾個月的英語,考了雅思後直接送去國外。
要說她以前的成績,過得去的大概只有英語了。
「跟你妹一樣。」宋初言簡意賅。
她什麼都沒說,季亦安卻在她中間的停頓中反應過來些什麼,他喉結利落滾動了下,頓了會兒才說:「那你們該有共同話題。」
季亦安拿出手機點了幾下,偏頭問:「給你買好機票了,明早十點。」
宋初蹙眉扭頭:「我沒說要去。」
「給我個理由。」
宋初冷哼一聲:「我能給你好幾個理由。」
季亦安沒看她,只做了個洗耳恭聽的動作。
「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我幹什麼要跟你一起回西安?」
「什麼關係都沒有?」季亦安挑眉,而後非常不要臉地嗤笑一聲,「宋二小姐,你幹過什麼混蛋事兒需要我提醒你嗎?」
哦,我親過他兩回。
宋初冷漠地想。
她自知理虧,明智地換了個理由:「岑晗會吃醋。」
季亦安皺眉:「管她什麼事。」
宋初嘆口氣:「我沒帶厚衣服,西安現在怎麼著都得零下了吧。」
季亦安直接扭動車鑰匙開車。
「去哪?」
季亦安理所當然:「帶你買衣服啊。」
***
雲南全年天氣都不冷,商場裡除了薄大衣、薄棉衣沒什麼能真正抵禦風寒的。
季亦安站在商城走道邊,雙臂向後撐在欄杆上,看著宋初在店內瞎逛。
「小姐,看看什麼衣服?」店員跟在宋初旁邊。
「冬裝。」宋初說,「去北方穿的衣服。」
「那就那邊的羽絨服吧,我們店裡適合那邊穿的衣服可能還真不多。」店員賠著笑臉,「羽絨服里加件保暖內衣和厚毛衣就可以了。」
宋初順著她指尖看過去,便見到一堆臃腫的羽絨服:「算了,我自己看看吧。」
說完,她朝門外的季亦安看了眼,男人大概又想抽菸了,奈何在禁菸區,手裡把玩著打火機,火苗或明或滅。
經過的女生好多都偷偷瞥他幾眼,經過他後低聲跟身邊的同伴說著「好帥」一類的話。
宋初收回視線,在服裝店內看了圈,精準地挑了兩件符合她平常風格的衣服。
一條收腰針織長裙,和一件淺灰格子的厚版風衣,乾淨利落卻又極顯身材。
「是要這兩件嗎,我幫您挑尺寸。」
「嗯,最小碼的。」
「不過這衣服可不抗凍啊。」
宋初笑笑:「漂亮就行。」
「你男朋友可該心疼了。」店員笑著把最小碼的衣服外套給她。
宋初懶得解釋,拿著去更衣室試了下。
她身材好,基本所有衣服穿到她身上都體現了「衣靠人穿」,很多時候衣服在她身上比模特穿著都漂亮。
宋初換完衣服出來,朝季亦安勾了下手指。
「怎麼樣?」她問。
季亦安眉間一動:「你腿不要了?」
「……」宋初低頭,針織裙到小腿中央,底下都是赤露的,「我不怕冷。」
「西安冬天很冷。」
「凍死和醜死,我選凍死。」
季亦安嗤笑一聲:「就你這打扮到人群里一走,別人都把你看成傻逼。」
宋初滿不在乎地「嗯」一聲:「漂亮的傻逼,無所謂。」
她把外套脫下來遞給店員:「就這兩件吧,我懶得換回來了,幫我把外套包一下。」
「好嘞。」店員喜滋滋地接過。
宋初剛要拿錢出來,季亦安就已經把卡遞過去了。
「你幹嘛?」宋初問。
季亦安看她一眼,沒打算理她。
宋初直接按住他手腕:「季隊長,就你們那點兒工資,就別跟我搶了吧?」
季亦安哼笑:「啃老的玩意兒,還敢嫌棄我了?」
「……」
季亦安撥開她的手,把卡遞過去:「把那邊那件羽絨服也包起來。」
宋初:「……」
***
他原以為宋初到時候在北方獵獵寒風下終會向羽絨服低頭,沒想到她的的確確是個要風度不要溫度的真漢子。
宋初在零攝氏度的天,赤著腳脖子踽踽前行,走得非常感人。
「穿不穿羽絨服。」季亦安在旁邊問。
「不。」宋初凍得牙都打顫,拒絕的乾脆。
其實沒有季亦安在旁邊幸災樂禍的這勁兒,宋初已經不介意穿上臃腫的羽絨服防凍,畢竟大風吹得人都沒有那個閒心看街上的美女。
可季亦安實在太欠揍了,宋初幾乎能想像自己穿上後將會遭到的無情嘲諷。
他哼笑一聲,並沒有打算把自己身上的外套給她,而是裹緊自己的棉衣,一把拉上帽子,拉鏈拉到頂。
讓兩人走在一起的畫面非常怪異。
***
另一邊。
「季蔚!作業做完了嗎你就玩手機!一會兒吃完飯還要回學校的!」季亦安母親,許悄年抓著小女孩的辮子,一把奪過手機。
季蔚就讀的初中是寄宿制的,季亦安回家的日子也不固定,沒趕上周末,還是剛從學校接回來。
「哥哥都回來了!做什麼作業啊!」
小女孩的辮子被揪散了,歪歪扭扭,她不滿地跺了跺腳,跑到鏡子前重新紮辮子。
「你哥回來跟你做作業有什麼關係,別瞎找藉口!」許悄年斥責。
小女孩看在親媽這占不到任何好處,於是明智地轉頭去找她那女兒奴的爹。
「季老闆!」季蔚沒大沒小地嚎了一嗓子。
立馬得到一聲應和:「欸!蔚蔚,怎麼了?」
「哥哥今天不是回來嗎,我不想回學校了!」
「你們不是馬上月考了嗎?」季忠海輕輕皺了下眉,把女孩兒抱到腿上,「上回怎麼說的,這次要進步十名的。」
「我保證可以,可等我考完哥哥都又走了。」季蔚小同學貫徹落實任何牛逼都先吹了再說。
這頭季忠海還在犯難,門鈴被按響了。
「我去開門!」季蔚喊了一聲,跑去開門。
***
門外,宋初皺著眉:「你怎麼把我帶來你家了,不是送我去酒店嗎?」
「酒店離機場遠著呢,也該吃晚飯了,再說,穿成這樣到酒店你已經凍成一根冰棍了。」
宋初偏頭看了看門板,壓低聲音:「季隊長,知道帶姑娘回家是什麼意思嗎?」
「就吃個晚飯的事兒,哪那麼麻煩。」
他又按下門鈴,隨即門被打開,季蔚的聲音嘹亮地響起來:「哥!」
而後她看見季亦安身後的姑娘,瞳孔倏忽放大,衝出來的腳步也逐漸停下來,而後狠狠倒吸一口氣,扭頭朝屋裡喊:「爸!!媽!!!」
季亦安:「……」
宋初:「……」
季亦安直接抬手揉了把季蔚的腦袋,把人拎進屋,又抓著宋初的手腕把她也拽進來。
「瞎喊什麼。」季亦安在她頭上拍了下,而後朝屋裡,「爸媽,我回來了。」
宋初只覺得自己都不自然了。
那種和樂融融、毫無間隙的家庭關係,在她一踏進季亦安的家時就能察覺出來。
就像聚光燈,把她心底黑暗的的敏感、擰巴、偏激都照得一覽無餘。
季亦安的家在當地一個高檔別墅區中,家裡的裝修乾淨整潔,倒不富麗堂皇,卻也都是高品質,從各個角落都能看到溫馨的藏身之地。
也難怪季亦安身上總有著不那麼明顯的貴氣,以及讓人感到溫暖的能力。
許悄年從廚房裡出來,看到宋初的瞬間也愣了下,但很快就笑著迎上來。
「這是哪家的姑娘啊,長得可真漂亮。」許悄年拉著宋初的手,問季亦安。
「我同事。」季亦安說。
宋初內心:「……」
「你們警隊還有這麼漂亮的姑娘呢。」許悄年駕輕就熟地接了話,而後溫和地靠近宋初,「叫什麼名字啊?」
「宋初。」
「看我,光顧著聊天了,快進來吧,都要開飯了。」
「阿姨。」宋初一臉為難,「我看我還是不打擾了吧,季隊長也是難得回家一趟,我一個外人……」
季亦安略帶詫異地揚眉。
宋初這個人,過得實在是太肆意了,導致他一直以為她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所以乍然聽到這麼一番「人話」他還是吃了一驚。
許悄年一把摟住宋初:「這是什麼話,怎麼能是外人呢,你們都是一起在外互相交付生命的,你就當陪阿姨吃頓飯,亦安這小子,長大後就不愛跟我嘮嗑了。」
這話說的,宋初都不好意思拒絕。
既然她並沒有誤會兩人的關係,宋初再推脫就反倒顯得矯情。
可正當她往客廳走時,就聽到許悄年跟季亦安的談話聲,儘管壓著聲音,可還是非常清晰……
「你小子,把這麼個漂亮姑娘往家裡帶,是不是動什麼心思了?」
季亦安無奈:「真只是同事。」
許悄年翻了個白眼:「人小姑娘穿這麼點,你也不知道把你外套脫下來給人家。」
「你兒子就不會冷嗎?」
「臭小子!我告訴你,就你這追法,肯定是娶不到媳婦兒的!」
季亦安選擇放棄和許女士繼續溝通,而一旁聽的一清二楚的宋初猶豫現在離開會不會太晚了。
***
飯桌上,宋初被照顧得很好,自己基本連筷子都不用伸。
季蔚坐在她身側,頻頻仰頭看她。
可以看得出,女孩兒雖然在家中「作威作福」,可在外人面前還是有點害羞的,何況這個姐姐還很有可能是她未來嫂子。
「季蔚,別盯著人看。」季亦安捏著她後腦勺把她腦袋擰回原位,「不禮貌。」
宋初其實早被盯彆扭了,可還是違心地:「……沒事。」
「姐姐。」季蔚喚她。
「嗯?」
「你可以幫我拼拼圖嗎?」
季亦安解圍:「自己玩兒去,姐姐還沒吃完飯呢。」
宋初嘆了口氣:「我吃好了,你的拼圖在哪呢?」
***
宋初跟著季蔚上了樓,女孩兒的臥室非常男性化,深藍色的壁紙,牆上是一些好萊塢大片海報。
地上亂七八糟地散著拼圖。
季蔚一屁股坐在地上,朝宋初招手:「姐姐快來。」
宋初挨著她蹲下:「其實我也不太會。」
季蔚笑起來:「姐姐成績也不好嗎?」
儘管宋初並不覺得會拼拼圖和成績沒直接聯繫,可還是坦然道:「嗯,超級爛。」
宋初按著圖案慢吞吞替她拼拼圖,又聽女孩問:「可是,我聽我媽說,按我這破成績以後是不可能當緝毒警察的。」
「你要當緝毒警察啊?」宋初詫異。
「對啊,我覺得超酷的。」季蔚問,「姐姐,你那時候是怎麼當上警察的?」
宋初倒是理解她父母的想法,即便到時不一定真正勸阻,但私心必然不希望兩個孩子都是幹這份如此危險的工作,何況這還是個受盡寵愛的女兒。
宋初頓了頓,沒打算跟她解釋自己是警方線人的身份。
「其實……緝毒警察也不是只看成績的。」宋初隨口胡謅,「有時候也看才藝表演。」
「真的?!」女孩兒瞪大雙眼。
宋初漫不經心地點點頭。
「那你的才藝是什麼?」
「唔。」宋初想了下,說,「我是美貌特招生。」
季蔚緊緊盯著宋初臉看,正當宋初以為自己要露餡兒了,又聽女孩兒一本正經道:「嗯,這個名額多不多啊,我覺得我好像沒有你漂亮。」
宋初大笑,突然瞥見門外的季亦安,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嘴角勾起,懶洋洋地靠著門框,宋初想起自己剛才的話,不免尷尬。
季蔚回頭也看見季亦安,忙問:「哥哥!你們隊裡這種名額多嗎?我有希望嗎?」
季亦安越過季蔚看向宋初,撓了撓眉,漫不經心地張口:「不多,一年只有一個。」
季蔚失望透頂地「啊」一聲,不死心:「那還有別的特招嗎?」
「還有個醜陋特招生。」季亦安面不改色,「一年兩個,你可以去試試。」
季蔚大叫著朝她哥衝過去,作勢就要打。
宋初沒忍住,倒在地上笑得歪歪扭扭。
她坐在大幅拼圖前,指尖還夾著一塊,笑得眉眼彎彎,唇紅齒白,笑聲清脆,臉頰在燈光下被照得一片明朗。
季亦安只朝她看了眼,就不由吞咽了下,而後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震顫中在胸腔下墜,墜入一片不可言說的軟地里。
宋初平常故作堅強的模樣讓他心疼。
可現在卸下一切偽裝大笑的樣子,終於讓他的心動避無可避。
***
季亦安終於打發了那聒噪的便宜妹妹,把宋初叫到外頭走廊。
「我爸媽想讓你住我家。」他無奈地說。
「……」宋初抿唇,「我還是回酒店吧。」
季亦安笑了下:「就知道你不願意,我已經拒絕他們了,走吧,我送你回酒店。」
宋初跟著他下樓,卻在腳踩下台階時突然一陣頭重腳輕,整個人就這麼跌下去。
季亦安手疾眼快地一把摟住宋初,手心觸及她皮膚時,才發現滾燙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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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西安新版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