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顆糖
自從那次設計大賽宋初拿了亞軍,作為一個第一次參加大型比賽的學生就獲得如此高規格比賽中的亞軍,可以說是一戰成名。
後來的一段時間不斷有品牌來找她發出合作邀約。
宋初本以為結束了比賽就能休息一陣了,沒想到又一次進入了連軸轉的忙碌,過了大半個月才終於稍微空了點。
她和一家自己從前就很喜歡的品牌簽了合作合同,也算是自己日常的風格,合同給的時間挺充裕的,宋初也不急著趕工作。
於是終於在12月底的時候回了國。
季亦安下班後直接開車去機場接她。
「怎麼穿這麼點。」他把小姑娘攏進自己的大衣里。
「我還以為雲南挺暖和的。」
「昨天剛降溫,不是給你發信息說了嗎。」
宋初笑笑:「出門的時候就忘了,最近太忙了。」
終於到車裡,季亦安立馬開了熱空調,把自己的外套蓋到了宋初身上:「別感冒了。」
宋初長大了,非常明顯。
雖然剛認識她的時候也已經26歲,也不算個小孩兒了,可還是能非常明顯的感覺到她身上不成熟的一面,現在不一樣了,她身上有了一種沉澱下來的氣質。
回到家,一開門元宵就迎出來,掛到了宋初的腿上。
「它怎麼長這麼大了。」
「金毛本來就能長挺大的啊。」季亦安笑了聲,把她的行李全拎進門。
宋初蹲下來撓了撓元宵的下巴,元宵不斷往她身上蹭,非常熱情,舌頭還不住地舔宋初的手心。
她出國讀書後,元宵就一直是季亦安照顧的,現在看來它被照顧的非常好。
「長的也太快了。」
「特能吃,吃完了碗裡的還要去翻我藏狗糧的柜子,兩次都被找出來吃完了,現在還特地去買了把鎖鎖柜子。」
每天睡前醒來都能見到季亦安的日子讓宋初特別開心,日子也過得飛快,轉眼就是新的一年。
弩古大案對毒梟毒販們都是一場擲地有聲的壓鎮,這大半年來也沒有什麼重要任務。
前段時間對弩古大案中的涉案人員正式進行判處,占據了新聞頭條好幾天,顧慈念死在爆炸中,其他人也終於有了應得的判處。
這一年的春節緝毒隊終於有了難得的假期,可以回家看看父母妻兒了。
宋初和季亦安一塊兒去了北京和西安看過兩邊父母,給鄭國立掃了墓,又去戒毒所探望了岑晗,她的狀態好多了,生理上的戒毒已經基本成功了,目前正在康復治療階段,每天都進行體能訓練和心理矯治,為未來再次步入社會做好準備。
目前的戒毒其實非常不樂觀,很多很多的人在從戒毒所出來後都會重新復吸,毒癮一旦產生了實在太難克服,當初也許只是一時興起就沾了毒品,後來再後悔就要受層層折磨。
好在岑晗當初是被人注射了一支毒品就進了戒毒所進行治療,對毒品的癮不比那些吸了好長時間的戒毒人員。
未來重新走出來後,他們都相信岑晗有能力完全克服毒癮,再也不碰。
只不過,好好的姑娘,要在戒毒所浪費兩年年輕的時光,人也是肉眼可見的瘦了,讓宋初看著實在不忍心,更是恨毒了當初那批毒販。
以至於她從戒毒所出來後心情都挺低落的。
「別想太多。」季亦安感受到她的情緒,拍了拍她的手背。
「嗯。」宋初點點頭,「我就是覺得自己真的挺佩服她的。」
她又想起新疆的那一天。
被注射了毒品的岑晗被蕭岩帶出來,她已經毒癮發作,滿臉潮紅,雙目渙散,卻仍然強撐著意志讓宋初綁住了自己的手,不想自己因為毒癮做出一些控制不住的事情。
那時候她的堅定,一切都還歷歷在目。
宋初一輩子都不會忘。
就像這創傷也同樣一輩子不會在岑晗的心頭抹掉。
我們需要銘記有一些仇恨,來時刻警戒自己別成為那樣的人,我們也需要記住緝毒警所作的那一切付出與犧牲,別讓自己的行為成為那一顆顆打在他們心臟的致命的子彈。
***
只有經歷過地獄的磨練,才有創造天堂的力量。
只有流過血的手指,才能彈出世間的絕唱。
***
春節假期快要結束的時候,宋初回到了那一片自己曾以為再也不會回去的故地。
所有的黑暗與陰影,最初都源於此。
墓地里還是闃地無人,孤獨又荒涼。
這幾日放鞭炮的人太多了,連帶著空氣品質都非常不好,一早起來天空霧蒙蒙的,不知道是霧還是霾,雲後卻是一輪血紅的太陽,在霧蒙蒙的空氣中顯得朦朧又神秘。
季亦安和宋初在荒僻的山路上走了好一會兒,煙霧迷濛,可見度很低。
荒郊的山上雜草叢生,野草滋蔓,沿路一順溜的泛著黃的小草,踏著落葉。
宋初明明已經十幾年沒回來過這裡了,可還是對這裡非常熟悉,像是永遠烙印在她心裡,她最終在兩塊並列的墓碑前停下了腳步。
季亦安站在她身後,透過煙霧蒙蒙,看到了墓碑上的兩張陳舊的黑白照片,一個白鬍子的老人,一個笑得明媚的小女孩兒。
是宋初的師傅,和琛琛。
「師傅,琛琛。」
宋初開口,聲音很輕,像是從遠處飄來的呢喃。
十二年的風風雨雨,從前彼此為依靠的兒孫兩人都被葬在了這裡,這麼多年來沒人給他們掃墓,顯得破敗和潦倒。
她蹲下來,戴著手套,慢吞吞地拔掉旁邊的雜草,表情柔和又放鬆,已經是把過去放下了的樣子。
季亦安有些心疼,跟宋初一塊兒簡單的把墓周圍的雜草簡單處理乾淨。
宋初跪在墓碑前,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仿佛看進了照片中兩人的瞳孔里。
「顧慈念,已經死了。」
「其實我早應該來看看你們了,可我不敢,總覺得愧對你們,當初不是我的話,琛琛也不會……」
宋初抿了下嘴唇,嗓子有些癢。
季亦安始終站在她身後,安靜著聽她說話,聞言也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
沒法安慰,有些傷痕得她自己去癒合。
當年,顧慈念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在當地的小學教書,他模樣長得好,一副眼鏡,看上去就是溫柔內斂的模樣,在當時就很受孩子們的喜歡。
宋初倒沒有那種喜歡或討厭的情緒,她從小就沒這方面的辯知能力。
她只是覺得顧慈念有趣。
顧慈念和她從前能接觸到的那些人都不一樣,他會玩刀,四五塊刀片在指間靈活轉動,說話也總是神神秘秘的。
他是天生的會將人心玩弄於鼓掌的。
新疆那回惡戰,當地人拿著土|槍土|炮站在顧慈念的陣營,後來警方經過調查才知道,顧慈念在到處作惡製毒販毒的同時,竟然還做了不少公益,當地的許多小學就是他建造的,他用自己的方式,把自己塑造成當地人心中的一個神像,於是才會在當時出現那樣的情況。
宋初要慶幸自己從小對情感認知的緩慢,否則她不敢想像自己會怎麼樣。
***
她喉嚨動了動,手指摸著墓碑,繼續說,「我折磨了自己十幾年,現在終於覺得放下了,師傅,琛琛……」
「……我原諒自己了。」她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
「如果有下輩子,我再向你們贖罪。」她頓了頓,嗓子有些啞,「以後的日子,我想好好生活,為了自己,為了身邊所有愛我的人,去生活。」
「向著光。」她笑,「日子還那麼長呢,我會連帶你們的那一份,活的熱熱鬧鬧的。」
向著光去生活,積極的,熱烈的去過完自己今後的日子。
宋初來之前想,這次一定不能哭,她要認真的、堅強的跟師傅和琛琛做最後的道別,可最終還是食言了。
滾燙的淚水湧出眼眶,胸中那個羈絆她多年的疙瘩卻被濕潤的軟和了些,也光滑了些。
她站起來,撣了撣蹭髒的膝蓋。
「走吧。」她對季亦安說。
季亦安沒動,把人拉進自己懷裡,親了親她的額頭,低聲:「還好嗎?」
「嗯。」她在他懷裡蹭了蹭,「還好,比我想像中的容易。」
琛琛和師傅是她心底非常深非常深的一塊陰影,常年不見天日,就深深埋藏在心裡,如今終於翻出來見了光,把一直以來刻意隱藏的傷疤都揭露出來,雖然痛,可是這些傷口藏著掖著永遠都不會好。
她需要走出來。
需要曬曬太陽。
「我以前一直以為師傅是特別恨我的,就是琛琛還活著的時候,我也以為他挺討厭我的,後來我才知道,他就是一個挺嚴苛的小老頭。」
「我爸之前跟我說,師傅從來沒有跟他說過我的不好,所以我爸一直以為我活得就像他口中那樣,乖乖上學,乖乖學習,什麼都是優秀,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對我好,即便我那時候總是不聽他的話,還總喜歡跟他頂嘴。」
季亦安用自己的大衣把人包進懷裡:「都過去了,宋初。」
以後我會一直對你好。
用我的方法。
不是默默的,我會讓你清楚的感受到。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