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滴毒
槍戰一觸即發,狂風捲起礫石摩擦過臉頰,擦出一條條紅黑色的血印,肩膀被槍枝射擊后座力打得泛青紫。
季亦安為了躲子彈,在地上滾了幾圈,臉上黑黢黢的痕跡。
他靠在強側,單手持槍,眯眼瞄準,上膛扣下扳機——
他和一隊軍人死死擋住靠近的毒販,拿噼里啪啦地槍擊擋住對方,也被對方壓得退無可退。
直到耳邊傳來聲音:「人質已安全解救!準備撤退!」
他這才稍稍鬆了口氣,捻眉從腰間取出一枚煙霧彈,拉開金屬鎖環砸過去。
瞬間狹小的集市內蔓延開白色煙霧,帶著刺鼻嗆眼的難聞味道。
季亦安指揮人後退,自己做最後壓陣,他流暢又毫不猶豫地將新彈夾磕進去,再次用肩扛起步槍,落於扳機的手穩穩地一通掃射。
「季隊快走!對方的隱藏力量正在朝你的位置過去!」蕭岩緊緊盯著電腦屏幕上的監控畫面。
「走!」
他在一片煙霧中轉身,身後子彈劃出槍管的聲音響成一片,將這個集市都震顫起來。
季亦安在撲出門外時感受到索命的子彈穿透空氣,向他靠近的聲音,他來不及反應,只下意識偏過腦袋,子彈划過他的側臉。
留下一條焦黑的血痕,火辣辣的焦灼感。
在遠處狙擊位的岑晗冷冷地出聲:「兩點鐘方向,擊斃成功。」
如果她沒有擊斃那人,那顆子彈的方向不歪,大概能直接打在季亦安身上。
***
最後,等集市內全體成員撤出,直接往集市投放手榴彈。
在短暫幾秒的寂靜後,沖天的爆炸聲掀起巨焰燃燒半空,火光鋪天蓋地地砸過來,熱浪將不遠處的一眾人都推了出去。
「報告傷亡人數。」龐局問。
「8傷0亡。」季亦安回答,一邊醫護人員正在給他處理臉上的傷。
「很好,我已經叫人把人質重新安置了,這村子的安保係數到底還是太低,才讓毒販有了可乘之機。」
季亦安:「毒販中,除了幾個漏網之魚已經送去當地公安局,其餘皆確保死亡。」
那一小隊擺明了就是敢死隊,如果中方力量軟弱一點選擇放到明面來談判,那麼他們必然能從中撈點好處。
如果態度強硬,直接擼劫人質,那麼先前殺死的12個村民也已經起了威懾作用。
季亦安簡直難以想像,這群毒販到底是如何迷失了心智,竟然願意為那些毒梟頭子賣命,連被利用付出性命都無所畏懼。
所以說,這毒品,果真是萬惡之源啊。
***
處理完後續安置問題後,季亦安便隨總隊一群戰友一塊兒回去。
從直升機下來坐進車,季亦安便倒在車最後排睡覺,閉著眼時眉眼還皺著,滲著褪不去的冷感。
岑晗幾次三番扭頭去看他,放心不下他臉上的槍傷,磕季亦安糙慣了,先前小腹連中兩槍都不甚在意,更不用說臉上的子彈擦傷。
「你就別盯著頭兒看了,一會兒把人給盯醒了。」蕭岩瞥了岑晗一眼。
岑晗直接翻白眼:「要你管!」
「還以為這次能抓到迦蘇呢。」大明嘆了口氣,「果然連來都沒來。」
岑晗:「那樣的頭頭,怎麼會願意跑來國境內送死,賺那麼多錢惜命得很呢!不過沒來也好,不然我總擔心頭兒在金三角的身份會曝光。」
躺在後頭的季亦安聽到他們口中的「迦蘇」轉醒,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
他迅速坐起來,出口就問:「大明,現在幾點?」
「快十一點了,怎麼了頭兒?」
「操。」
季亦安罵了一聲,航班是中午十一點,現在夜裡十一點,都過了十二小時了。
他把另外一隻手機開機,裡面一通未接來電都沒有,他皺了下眉,直接打過去。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季亦安撂下手機:「大明,去機場。」
「機場?哪個機場?」他們剛從軍營直升機飛機坪出來。
「民航。」季亦安說。
岑晗扭頭:「去那幹嘛?」
「找人。」
***
半夜的機場只有寥寥幾人,等著紅眼航班,宋初坐在地上,屁股底下鋪了張發黃報紙。
背後是玻璃窗,後腦勺抵著玻璃,下巴抬著,面無表情,直到看到從門口跑進來的季亦安時才略動了下眉毛。
男人比她先前見得任何一次都要血性,面上沾了幾條黑色道道,臉頰的紗布上滲出血絲,一件黑色短袖又髒又皺,底下的工裝褲也同樣,脖子上沾著暗色的血痕。
他一進來就被機場門口的保安給攔下來了,宋初看著他從兜里拿出警牌給對方看了眼才被放行。
季亦安環視一周,在角落看到宋初。
十二個小時,竟然還在。
季亦安本想來碰碰運氣,沒想到她竟真等到現在,安閒地坐在地上,根本沒打算去打車。
季亦安想,自己今天若是真受重傷進醫院,她是不是也會一直在這等著。
「走。」他幾步跑到宋初面前,言簡意賅。
宋初抬眼,漆黑瞳孔沉鬱陰冷,沒說話。
季亦安頓了頓,單手揣兜:「怎麼不給我打電話,我給忘了。」
就是沒忘,也必須刻不容緩地出任務。
宋初還是沒說話,冷淡地看他。
季亦安嘆了口氣,在她面前蹲下來,跟她平視,壓著自己的脾氣放柔了聲音:「等了半天了?不打電話也不自己打車,不累不餓麼。」
「你答應了來接。」宋初只淡淡說了這句話。
真是日了狗了,都他媽該去哪去哪吧。
這是季亦安瞬間的想法。他在剛剛死裡逃生,射殺一片毒販後,又被迫陷入女人彎彎繞繞、黏黏膩膩的小脾氣中。
女人出口還是全然居高臨下的口氣,疏離淡漠的語調中夾雜驕縱與埋怨,只是一張臉面無表情高高在上,實在讓人憋悶。
「還走不走了。」季亦安直接不耐煩地撂話。
宋初看他,又不樂意說話了。
操,季亦安在心裡暗罵一句,透過玻璃看到外頭還等著他倆的車。
「我錯了祖宗,不該忘記來接你,行了吧。」季亦安沒好氣道。
宋初:「最後三個字去掉。」
「行,去掉。」語氣還是不耐。
宋初沉默。
季亦安徹底火了:「你到底怎麼著才走?要老子背還是抱,一句話。」
語氣里更是不客氣,宋初卻終於非常愉悅地笑了,眼裡都盛起一抔水。
「抱。」
她回答乾脆。
季亦安的兩雙手,扛槍扛炮,沒有抱過女人,更沒有抱過這樣身嬌體軟的女人。
當宋初冰涼的腿彎擱在季亦安的手臂上時,讓他不由攥緊了下拳頭。
宋初很輕,他抱起來絲毫不費力,她的手環過他的脖頸,身上的香水味縈繞他,幾乎滲入他的毛孔。
他先前兩次聞到宋初身上的香水味,都是甜膩過分的味道,可現在卻是溫暖又冷靜的木質香。
***
車上眾人在見到季亦安抱著個漂亮姑娘出來時徹底瞪大了雙眼,又在看到他毫不留戀地把姑娘扔進座位時悄悄鬆了口氣。
他們認出來這姑娘就是當時在工廠的那人。
宋初朝看過來的視線笑了笑,也沒開口打招呼。
「大明,開車吧。」
「姑、姑娘,你家住在哪?」大明猶豫道。
宋初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座位里:「我跟你們回隊。」
季亦安又看了眼時間,都快十二點了。
「不去隊裡,你家住哪?」
「我沒家,也沒定酒店,先回你家吧。」宋初很平靜。
一旁岑晗皺眉,又看向季亦安,他剛從把她抱過來,肩膀上的傷肯定又拉開了。
「季隊一個單身男人你住他家不適合。」岑晗說,「要不住酒店,要不住我家去。」
宋初看她一眼,輕輕眯了眯眼,瞭然這女警對季亦安的情愫,那話里的醋意,一目了然。
宋初哼笑:「你們隊長沒跟你們說,我這趟來是給你帶情報來的?」
眾人沉默。
季亦安沉聲:「大明,去我家。」
岑晗皺眉:「老大!」
季亦安沒回話。
宋初從兜里翻出手機,已經沒電了,下飛機後男人沒來,她心口的確憋了口氣,這些年的日子把她養得很偏執,於是一等就是十二小時。
她朝身後男人攤手,手心白花花一片:「有充電寶沒?」
季亦安從後頭的包里拿給她。
宋初充了幾分鐘的電,終於開機,幾條消息傳進來,還有一條來自季亦安的未接來電。
她打開微信,發現一條加好友通知,她點開看,是飛機上遇到的那攝影師,備註「沈煥」。
宋初按了「接受」,聽到身後岑晗壓低聲音對季亦安說話:「你肩上的傷,剛才都壓到了吧,疼嗎?」
「沒什麼感覺。」男人的聲音還是硬邦邦的。
宋初扭頭看去,直接對上男人漆黑的雙眼,磁石似的。
她目光下移,落在肩側,從衣領里蔓延開一圈青紫,剛才他抱著她的時候,宋初的勁兒都支撐在那處。
***
宋初移開眼,看向窗外。
她想起那個攝影師的話——「你把那些人的傷痛背負到自己身上了。」
那季亦安呢。
他衝鋒陷陣,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射向平民的子彈,受傷流血,救人殺人。
她是沉甸甸的背負。
他卻是昂首的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