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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搖搖頭說:“不是。”這樣串演了一陣之後,總算把他們敷衍過去了。他們在這幾天,從各
大戶和被捉拿來的壯丁手中,所攫取來的果實,大概已塞滿了行囊,可以回營去交差。這樣,
被捉來的人都交由地方上看管而獲得保釋。但在我家鄰近別處村里,所經歷的情形並不完全
相同。有的地方指認出來了幾個“會匪”,當場就被正法!殺了之後,人頭還掛在樹杆上示
眾。滿清政府派兵在我鄉間進行搜剿、鎮壓、逮捕、正法等等的緊張驚險的一幕,就這樣結
束了。
事後,鄉里人都讚許我家對這次事件的處理,是十分得體而又非常厚道的。他們陸續來
到我家,表示謝意。我這個為他們開脫過的小孩子還多次被他們熱烈擁抱起來。其實,這不
過是滿清末年鄉村紳士對於當時的變亂採取一種“息事寧人”的態度的一例罷了。
這次亂事發生以後的一段很長的時間裡,萍鄉瀏陽一帶的鄉間都不能算是安靖的。衙門
差役和軍隊兵勇常到鄉間來,明查暗訪,捉拿隱藏的“會匪”。鄉村中一些土豪劣紳和為非
作歹的人也藉此敲詐鄉民;這些事都弄得鄉村中雞犬不寧。滿清末年官廳除了鎮壓的手段以
外,實在也沒有其他安撫農村的妥善設施了。
這次洪江會造反在滿清末年的革命運動中,具有較廣大的群眾基礎,而其影響也是比較
廣泛的。這件事成為以後幾年間那裡人們的談話資料,我也曾多次被好奇的人們詢問過,而
我的經歷也被他們視為富於傳奇性。即使是保皇守舊的人們,目擊洪江會在頃刻之間竟能鬧
出一個大亂子,和官廳應付此事的頗預無能,也不免興起滿清天數將盡的嘆惜!
至於那些不滿現狀的新人物,如我以後在萍鄉縣小學中所接觸的大部分教員和青年的知
識分子們,卻另有一種急進的想法。他們認為洪江會亂事之所以釀成,主要是由於滿清的腐
敗。單就地方上的情形來說,官廳只知借田賦厘金等稅收名目以及其他陋規搜括民財;縱容
衙門爪牙在民間騷擾生事,既不能除暴安良,也不問民間疾苦,這無異是官逼民反。
新派人物同樣認為洪江會的失敗是領導得不好的原故。他們指出:洪江會中沒有知識豐
富的能幹人才;也沒有發布一個動人的檄文;“反清復明”這句口號尤其不對,明朝亡了二
百六十多年,從何“復”起呢?起事的準備也是不夠的,事先沒有設法購買軍火,單靠幾枝
鳥槍刀矛,又何能成事?作戰策略沒有採取偷襲瀏陽縣城、拆毀鐵路、阻止清軍的增援,都
是失算的事……。這種說法可以證明新派人物並不反對洪江會造反,而是惋惜他們的失敗。
儘管滿清政府認為造反是罪大惡極,常以誅九族等嚴刑作威脅;但在民間,對於滿清統治的
悲觀失望,輕視敵視的心理是在繼續增長中。直到滿清滅亡為止,排滿心理可說是愈演愈烈。
三年以後,我在萍鄉縣小學念書時,遇到了這學校里一個七十多歲的老更夫,他的種種
表示,也可以象徵出當時的情況。那老更夫少年時曾參加太平天國運動,後來隱姓埋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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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憶》第一冊
不將他的已往經歷泄漏出來,以避免滿清的追捕。當反滿情緒高漲的那時,那位身材魁偉、
強健有力的老軍人的精神居然復甦起來了;他竟毫不畏懼的向他認為可靠的學生們談論他過
去造反的故事,他描述他少年時如何參加太平天國造反,如何打仗,說得眉飛色舞。他也批
評洪江會造反的領導不當,沒有好章程好辦法,氣派也不如當年的“長毛”。我和其他小學
生們對於那位身經百戰的“長毛”軍人異常敬重,稱許他是一位老英雄,常在學校大門口那
個小小的更夫室里,請他飲酒吃東西,聽他敘述英勇往事。
這次洪江會造反在國民黨革命各種史料的記載中,稱之為“丙午萍瀏之役”是同盟會成
立以後所發動的八次革命運動中的第一次;同時是孫中山先生辛亥革命以前所發動的十次革
命運動中的第三次。孫中山先生自己曾指出,同盟會對於萍瀏之役的影響是很微弱的。同盟
會第三號首領黃興,在一九○四年時曾與洪江會大龍頭馬福益聯絡,圖謀起事。龔春台就是
馬福益的門徒,龔所領導的洪江會也是馬福益的部屬。很可能那時的著重點,還沒有放在革
命須近代化這一點上。因此洪江會造反的一切作法,還大部承襲著洪門的傳統,並沒有表現
出革命的近代作風。當時革命的宣傳還遠沒有深入到民間,所以孫中山、黃興、同盟會等等
名詞,在那時的萍瀏一帶是聽不見的。
第二章 在萍鄉小學校
一九○八年春,我前往到距家一百里的萍鄉縣縣立小學堂讀書,開始了我童年生活的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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