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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曾提出一連串的問題來諷刺他的這種說法。我向他說到的大意是,所謂“有土皆
豪代難道有一小塊土地的自耕農,也算是“豪”嗎?他自己也算得是湖南一位紳士,難道也
“劣”嗎?所謂“矯枉必須過正”,為甚麼必須“過正”?要“過正”多少?是暫時的“過正”,
抑是永久的“過正”?等等。他是個不肯認輸的人,只是大笑一陣,說這不過是為了當前實
況的需要,才說出這些話的。
湖南的中共同志們,多和毛澤東相似,隨著農運的進展,頗有左傾急進的見解。他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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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憶》第二冊
中,有些人根本就抱著“矯枉必須過正”的心理和“有土皆豪,無紳不劣”的憤慨,極力將
農運推向左面去,更多的人覺得開始時必須用較急進的方法,才能推動農民的鬥爭。但等到
鬥爭已經大規模的發展了,他們又不願為了國共合作,而把左傾趨勢扭轉過來。此外,中共
同志們還有一種傳統的想法:“右傾最要不得,左傾總是不壞的。”他們不會想到,在激烈的
革命浪潮中,防止左傾蠻幹,並不容易,又為必要。等到這種左傾蠻幹,已經蔚為一時風氣
以後,要糾正它就戛戛乎難矣。更何況中共的湖南同志們,事實上無力完全控制全省農協的
活動。
湖南農運之所以過激,主要表現在“反對土豪劣紳”、“減租減息”、“穀米阻禁”和“破
除舊習俗”等各方面行動上。
湖南農協運動最有聲有色的一幕,首推“打土豪劣紳”的工作。打土豪劣紳的辦法包括
“逮捕、監禁、審判、算帳、罰款、戴高帽游鄉、殺豬、糶谷”等等。
槍斃土豪劣紳,也是常有的事,其中最著名的一樁,就是以舊學著稱的湖南清末遺老葉
德輝之被處決。其它如砸毀轎子,剪掉長衫等帶侮辱性的行為,更是不勝枚舉。審判土豪劣
紳的方式,多系舉行群眾大會進行。在大會中,只要有一個人認定被審判者是土豪劣紳,往
往無人敢加以反對。懲罰的方法,愈激烈就愈容易通過。這與法國大革命時,國民會議審判
貴族的情景,大同而小異。
反對土豪劣紳原系國共兩黨的共同政策,農民運動的興起,也必須以壓抑土豪劣紳的勢
力為前提。但如果由農民自下而上廣泛的自動的執行起來,那就不僅如毛澤東所說的“有點
兒亂來”了⑤。而且,也形成了無政府的恐怖狀態。我只要舉一個例子就足以證明。
李立三的父親被一個鄉農民協會當作土豪劣紳處決了。一九二七年一月間,李立三的上
了年紀的(看來是六十多歲)父親來到了武漢。我曾和那位老人在李家幾次一同進餐,也談
過他的遭遇。我所得到的印象,他是一位溫文爾雅、態度嚴肅、心地善良的老人。他不否認
他是逃到武漢來避難的。他也表示他願跟著他兒子的主張走,不反對農協會的一切。不久,
他拿著他兒子親筆致湖南負責同志的信,擔保這位老人不會有反對農協的態度和行為。高高
興興的回湖南去了,不料後來消息傳來,李立三的保證並無任何效力,這位老人仍被他本鄉
的農協“亂干”掉了。
李立三的父親的遭遇,尚且如此,其他不問可知了。李立三是一個湖南籍的著名共產黨
員,他擔保他父親的信,似也由湖南區委轉到了澄陵縣的農協會去了,而竟不發生效力,這
不特顯示出中共湖南區委會對於農協控制力的薄弱,也證明反土豪劣紳的風氣已到了瘋狂的
程度。李立三遭逢了這個變故,一時顯得甚為難過,但他咬緊牙關,再也沒提過這件事。我
也曾為之傷感良久,並曾設想過,如果這種遭遇是落在一位國民黨員或者一位北伐軍的軍官
的身上,他對於農協的憤恨將是不共戴天的。
在農協勢力膨脹之下,以不交租不還債來代替減租減息,成為普遍的現象。國共兩黨和
農協的原來政策並不是不交租不還債,而只是主張減租減息,規定租額,佃農所得至少應占
收穫額的百分之五十,銀錢借貸年息不得超過二分或三分,借谷年息不得超過一成⑥。這種
減租減息要求的實現,是農民生活實質的改善;按照當時的情況也是合情合理的。可是,事
情的發展,往往不會就在適當的地方止步,何況並沒有人強調交租交息的必要。因此,減租
減息就逐漸激化成為不交租不還債了。
不交租,使農村中的租佃關係陷於混亂狀況。地主們自然覺得他們的土地所有權出了問
題,佃戶們也會覺得他們所沒有交付的租額,將來究竟怎樣處理也不能確定,這對於生產准
備和生產情緒都會有影響,這種狀況在個別地區,如長沙附近的霞凝鄉,竟發展到“丈田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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