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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車停留在比較大的車站時,常有俄國人到月台上和我們談話。代表中經常歡喜問他們:
“你是不是共產黨?”那也是許多代表所唯一能說的俄國語。他們往往苦笑著答覆:“是的。”
再說下去,就彼此都茫然了。對我們這種行動,那位負責招待的俄國人再三提出警告:“不
要和那些老百姓談話。”有時,他甚至很生氣,將圍在我們四周的俄國老百姓逐走。
車站上那些俄國的男女老幼,看見了我們這些黃臉孔的客人,常常以輕蔑的口吻說:“要
不要鹽?”這雖然是他們的一句很普通的話,我們聽來卻都莫明所以。後來終於在車站上遇
到一個華僑,將這句話的含意弄明白了。這故事的起源據說是這樣的:從前寄居在西伯利亞
的一個華僑的先人死了,他決意要將先人的屍體運回家鄉安葬。俄國只有薄木板的棺材,他
恐怕日久屍體毀壞,便用鹽將屍體像醃肉一樣的醃好,再行運回。這故事的是否真實系另一
問題;但是,“要不要鹽?”便成為俄國人嘲笑或輕侮中國人野蠻的一句話了。
“要不要鹽”,成為我們這些代表的話題。大家認為這是帝俄欺侮中國人的一個象徵。
帝俄要侵略中國,獎勵俄國作家寫了很多小說故事,將中國人形容得不像個樣子。這種風氣
流行到俄國一般人民中間,“要不要鹽”就成為極普通的一句話了。我們從哈爾濱經滿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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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憶》第一冊
到這些地方,處處都可以看見帝俄侵略中國的遺蹟。滿洲里到赤塔一帶,原來都是中國的領
土,在一六八九年尼布楚條約後,這一帶便變成了俄國的地方。不但如此,它的勢力更得寸
進尺的向中國東北侵入,大肆蹂躪,這次在哈爾濱還可以看見這種情形。我們所行經的這條
鐵路,就是當年帝俄為了侵略中國、經營遠東而建設的。它事實上既然如此積極進行侵略,
當然在精神上也要竭力培養他們老百姓輕視中國人的心理。此時當權的共產政府,是否能夠
完全去掉這種傳統的心理?它們又有甚麼方法,來使這些喝醉了酒便拿鞭子打女人的老毛子
根本改變對中國人的輕蔑心理?這一點,我們這些景仰蘇俄革命的代表們都想考查一番。
最先引起我們注意的,是一般俄國人,不管他們抱有那一種的思想,都不免帶有舊的習
氣。他們衣衫檻樓、不講衛生的習慣、說話沒有禮貌的粗獷態度,都與落後地區的民族情況
相似,在革命後似乎並沒有甚麼改進。有些自命為俄國的文明人,往往嘲笑中國人的迂緩習
性。其實,俄國人的習性也一樣遇事都“慢慢的”。當時我們接觸的俄國人並不算多,但從
招待我們的人員以及餐車侍者等口中常聽到“西卡士”(意為即刻到)這一句話。他們口中
說的是“即刻到”,事實上往往要等幾個鐘頭。於是我們也就奉贈他們一個別號:“西卡士”。
以守秩序這一點而論,例如排隊去取開水等,俄國人比中國一般人亂糟糟的情形要好些;可
是愛收小費與作威作福的狀態卻不亞於中國的一般胥吏。
我們在火車上過了大約三天,才到達上烏金斯克。火車在這裡停了一天,進行很嚴密的
檢查。自旅客以至車上職工,都一個個的檢查文件和行李;車上的每一個角落,也都搜查過。
俄國旅客被檢查時,首先要出示旅行證明文件,其次要出示最近幾年來的工作證明。如被發
現有一點疑問,便加詳細盤問。倘若檢查人員認為不滿意,輕則在證明文件上批以考語,重
則隨時押領下車。招待我們的俄國人解釋,火車即將進入蘇俄境內,不得不有嚴密檢查,這
些代表也並不例外;除了沒有證明文件可供檢查外,其餘和俄國人一樣,每個人的行李都要
經過徹底翻查,甚至連身上穿的衣服也要搜查。他們對我們雖然比較有禮貌,可是一些人已
經感覺很不舒服,不免對那些檢查人員多說上幾句“西卡士”。
過了上烏金斯克,不久便到達色林河邊。車上又經過一番檢查,這才繼續西行。越往西
走,我們感覺到糧食短缺的情形越加嚴重。大概在遠東共和國尚可以從中國東北輸入一些糧
食,多少可以彌補;到了蘇俄境內,國外的糧食不能進來,而內部又正鬧著災荒,飢餓的人
民便受到雙重的威脅。火車沿著貝加爾湖蜿蜒前進,經過了許多森林地帶和一些很長的隧道,
眺望著那一片冰浪銀斕、浩無邊際的貝加爾湖,使我們想起了蘇武牧羊、大節不屈的悲壯故
事,不免觸發思古的幽情。照戰前的行車速度,由赤塔到伊爾庫次克還不要兩天的時間,這
一次卻經過了一個星期之久。
① 該訪問記發表於一九二二年十一月十八日《真理報》。
第二章 在伊爾庫次克
伊爾庫次克是西伯利亞的一個重要城市。共產國際在這裡設立遠東局,又稱伊爾庫次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