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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蘇俄對於“星期六工作日”的辦法,是鼓吹得非常熱烈的。各機關工作人員在星
期六下午和星期日都要做些額外工作。代表們本來是可以免去的,但為了響應他們的號召,
也很熱忱的去參加。尤其是中國代表們不願自居文弱,很想在工作中賽過日本代表或一般俄
國人。頭兩次,我們被派到森林中去搬運木材。那些短節的大木,每節約一百磅重,由一個
人抬;長的木料是更加重了,非兩個人抬不可。從森林中高低不平的雪地上,一要把這些木
材搬運到大路旁邊,有些集中搬到河邊的碼頭上,又沒有任何工具,所以我們只做了兩次,
幾乎所有的人都受了或輕或重的傷。我曾背著一節大木送往碼頭,經過冰凝的圓木橋時一下
滑倒,木材打在身上,擦傷了幾處。俄國人看出了我們硬著頭皮不肯示弱的神情,以後幾次
便不要我們搬運木材,將我們分批派到車站附近去擔任掃除積雪的輕鬆工作。我們住久了、
生活過得很膩。聽說這裡要舉行蘇維埃大會,大家趕著去參觀。在一個大劇院裡,到了八百
多個蘇維埃代表,女代表也很多。這些代表多是四鄉來的,穿得破破爛爛;大會主席似乎是
個農村工人,一樣穿得很破爛。我們到達時,主席正在演說。我問陪我們同去的威金斯基:
“他演說得很不錯,是不是一位工人?”他說:“是的,這位工人在不久前還不大識字哩!”
我說:“何以進步得這樣快呢?”他說:“當然要有人指導。這位工人便是施瑪斯基所指導的。
他的一切言論行動都受施瑪斯基的指導。”從他這句話中,我對於當時的情形得到更深一層
的了解。當時蘇俄的各項工作,確是由許多工人農人在出頭負責。不過,這些工人農人的背
後,都是由共產黨員在一一指導著的。在伊爾庫次克將近兩個月,大會的會期仍未確定。我
們不懂俄國話,和俄國人往來很少。平時除了準備向大會提供一篇報告外,便無所事事。我
準備的一篇報告寫得很長,內容著重在中國社會歷史的發展和現狀的分析。我從井田制度寫
起,自周秦歷朝以至現代,寫了一百多頁還未寫完。那裡既無參考資料,又無人將它翻成俄
文,明知寫好以後,也等於白費心力;可是每天伏案工作卻藉此消磨了這段枯寂的時間。其
他代表的報告寫得短,無聊時間自然更多了,只好到處去跑,或找俄國人混混,或與當地的
華僑漫談。
伊爾庫次克的華僑散居各處,有少數在機關中當公務員,也有參加軍隊的,多數則在當
地做生意、做工或開洗衣鋪。他們多數不滿意蘇俄政府。
華僑對蘇俄政府的不滿,主要還是在經濟問題上。俄國經過四年歐戰、三年內戰,蘇俄
政府在內戰中採取軍事共產主義來支持戰爭,組織貧農團,派遣軍隊到農村中去,類似打劫
式的將糧食完全沒收。這樣的作法當然弄得天怒人怨,民窮財盡。等到內戰完了,在一九二
一年三月克倫斯坦暴動之後,蘇俄當局深感事態嚴重,因此在同年三月舉行的第十次黨代表
大會上,宣布了實行新經濟政策。新經濟政策反映到伊爾庫次克時,一般人民都表示極不信
任。新經濟政策雖然准許商人做買賣,但商店仍舊家家關門,連理髮店也沒有恢復。農民雖
在農業稅宣布值百抽二十的政策後,還是不肯多種糧食。他們對於政府的紙幣尤其不信任。
人民之間幾乎多是物物交易。代表們中有人曾問華僑:“俄國人為甚麼對政府這樣的不信任
呢?”所得到的答覆大致是:“這種政府,如何能信任呢?”過去已經將人民的財產沒收了,
糧食搶去了,將來還不是一樣的要沒收,要搶去嗎?政府發行了這樣多的紙幣,一天天跌價,
還不是欺騙老百姓么?這個政府,除了會殺人外,還能做些甚麼呢?“至於說到蘇俄政府中
的人員許多貪污腐敗的情形,那還是次要的事。
對於蘇俄懷著滿腔熱忱的代表們,經過這兩個月的體驗之後,心中所發生的問題更加復
雜了。大體說來,第一個問題是:蘇俄將往何處去呢?這樣落後的俄國,特別是這樣荒涼的
西伯利亞,如何能建設社會主義呢?第二個問題是:新經濟政策將領導俄國的經濟向那一個
方向發展呢?第三個問題是:所謂軍事共產主義,與中國土匪的打家劫舍有甚麼分別呢?第
四個問題是:中國與俄國的國情相差這樣遠,是不是俄國革命的經驗可以做中國革命的借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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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憶》第一冊
呢?這些問題,一時無法找出答案,也是我所無法解釋的。這些事的確使代表們的心裡受了
很大的影響。後來有人歸過於我,說我不善於向別人解釋,其實連我自己也是在迷惘之中。
第三章 莫斯科與列寧格勒
一九二一年底,伊爾庫次克遠東局得到莫斯科方面的電報,指示遠東勞苦人民大會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