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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附近各要隘。這批新官新兵的到來,橫行霸道,人民負擔增加,地方紛擾百出。這兵備道
還經常出些鎮壓造反的告示,也有過殺革命黨的行動,這類事曾被一些同學們認為是滿清王
朝的垂死掙扎,表示痛恨。
離萍鄉縣城十六里的安源煤礦,是從一八九八年(光緒二十四年)起由德商創辦的。隨
之,萍鄉安源間的鐵路於一九○五年延長到湖南的株州,不久延長到長沙。交通和礦業的發
展引起了社會上許多變化,其中最顯著的是洋貨店成為縣城裡的最大商鋪,洋布、洋油、洋
釘等貨物逐漸向四鄉推銷,使一般手工業受到重大的威脅。
在落後區域中新式企業和舶來品的侵入,往往要引起舊勢力普遍的反抗,這在萍鄉也是
如此。當時形形色色的謠言在縣城內和鄉間傳播著,不是說鐵路破壞了風水,弄到祖宗墳墓
不安,就是說每天要用小孩子拋入火車頭的煙鹵中去祭祀,火車才能行走,煤礦礦井的煙鹵
每天也一樣要用小孩子的肉體去祭……。這些謠言顯示出當時一般人對於火車煤礦這類新事
物的痛恨心情。
至于洋布、洋油、洋釘等也同樣視為可惡的時髦。當我從縣城裡穿著洋布時裝回家時,
我祖父見著怒不可遏;我父親從上海帶回來的洋燈和其他洋貨,也同樣是老人們看不順眼的。
他們根本就討厭洋貨,也不喜歡他們的子弟那種趨時棄舊的舉動。他們仍是讚賞蘇杭出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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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憶》第一冊
大花綢緞那樣的珍品,對於呈現在他們面前的這些變化,嘆惜“人心不古,世風日下”!
可是我學堂里一位聰明的地理教員黃先生卻有不同的見解。據他看來,火車固然奪去了
許多跑腳力的、抬轎子的、劃般的人的飯碗;機器煤礦固然打擊了許多土式小煤礦,洋貨固
然排除了土產,但是厭惡咒罵又有什麼用呢?中國再不能閉關自守,中國要自強起來,並不
是鐵路礦場洋貨不好,而是要中國人自己能製造機器管理企業就好了。我們學生目擊火車、
礦場、洋貨等新事物的優點,再也不會附和舊的觀念,而對於像黃先生這樣的議論更是日益
傾倒。
反對舊的、腐敗的和不合理的東西,中國必須富強起來,以及中國人不再做東亞病夫等
觀念,大為新進者所嚮往。小腳、鴉片、迷信、官廳,是當時最受攻擊的四大對象。婦女纏
足是中國由來已久的惡習,當學生們看見他們自己和別人家裡強逼女孩子包腳時往往會跑去
大吵大鬧一番。聲言這是虐待女子,其禍足以弱種亡國。吸食鴉片煙的人在萍鄉雖不算多,
但學生們偷著去毀壞親友們吸鴉片用具的舉動,也是發生過的。打廟宇、毀神像、反對向泥
菩薩求藥方、問吉凶等類的事,更是轟轟烈烈的排演著。學生們常常因此與一般善男信女發
生齟齬。衙門官吏差役的那種作威作福,魚肉鄉民的兇狠樣子,是青年人看不順眼的,常借
故去嘲弄官吏,故意損害衙門的威信。這一切的一切,可說是一種初期的社會改革運動。不
過還沒形成廣泛的有組織的行動,往往只是一哄而起的鬧上一陣而已。
反對蓄辮子,是反對滿清政府的富有民族意識的重要象徵,也是青年們特別起勁的事。
一九○八年十一月間,光緒慈禧相繼去世,我在辮子上戴著一條白布的孝帶,從家裡回到學
堂,曾大受同學們的嘲笑,因此我不得不把孝帶立刻除下來。那時同學們不僅反對為帝王戴
孝,而且根本討厭辮子。他們起初說辮子會弄髒衣服,不好看又不方便,後來就簡直咒罵為
豬尾巴,甚至暗中指它是滿清奴僕人的標記。
一九○九年的一個晚上,我們學校里有幾個同學準備了幾把利剪,首先剪去他們自己的
辮子,預備把全體同學的辮子一齊剪掉,如果有可能的話,還預備乘學監(即校長)和所有
教職員睡覺的時候,也偷偷的把他們的辮子剪掉。在他們有趣的想像中,大概是想看看全校
四百餘拖著辮子的師生忽然沒有“尾巴”了的奇景。結果他們只剪了二十九個同學的辮子(連
他們自己在內),就被發覺禁止了。當時學監舍監們對於這件事憂傷得如喪考妣,認為這是
反叛的行動。他們更覺得自己是犯了教導無方,形同叛逆的重罪,恐懼著他們的腦袋有些靠
不住了。
我們學堂是屬於萍鄉教育會管轄的,所以教育會的會長對這件剪辮子的事要負最高的責
任。這個會長名叫喻兆藩,翰林出身,曾做過浙江布政使,是一位著名的官員,那時丁憂在
家,致力本縣教育事業。這位老先生聽到這個壞消息,連忙從鄉間趕到學堂里來,非常沉痛
而嚴厲的向學生們訓話:“剪辮子就是造反,決不許可。”這位會長與我家有親戚關係,還特
別向我和其他幾個也是他親友的子弟們嚴加告誡,表示他深切關懷的意思。好在這位滿清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