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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大惑不解。
經過了這場風暴,我的小心靈中開始印上了許多新奇的情景;知道了這就是所謂“洪江
會造反”,而且也模模糊糊的了解了造反是怎麼一回事。
在文家躲藏了十天以後,亂事似乎是平靜了,交通恢復了,我家派了人來接我回家去。
我安然回到梽木山家裡,曾為我耽心的母親和家裡的大人們自然是非常欣慰的。他們對於造
反的事,心有餘悸。談到下列的一些要點:我家大人們在陰曆十月十九日(即公曆一九○六
年十二月六日)傍晚已聽到風聲了,忙著把家裡貴重的什物搬到山上去,人也躲藏在山林里。
當晚,有一個洪江會的千總就在我家門前的廣場上集合了從各村來的黨徒上千人,殺豬造飯,
吃飽後再行進。屋前屋後都是火把,他們在廣場上升旗,叫喊,叫做“誓師前進”。
廣布在湘贛一帶的洪江會原系洪門圈子裡一個後起的較小支派。洪門起於明末清初,為
明朝遺老所參與的一個秘密結社,在太平天國時起過重大作用的天地會、哥老會、三點會、
三合會等等均系洪門內著名的組織或支派。在清代的各種秘密結社中,洪門是較為進步而又
是最有勢力的團體。它一直標榜“反清復明”,但為了避免鎮壓,這一政治目的是埋藏得很
嚴密的,只在必要時,拿出來一用(如洪江會造反時),平時卻顯得是一個神話和迷信交織
而成的江湖義氣團體,這樣經過二百多年的演變,這團體的政治性被沖淡了,而且逐漸包容
了不少為非作歹的分子,常做些包庇營私的勾當。人們統稱之為“洪幫”,官廳稱之為“幫
匪”或“會匪”。
我的家鄉成為洪江會的一個重要據點,也不是偶然的。上栗市是江西省萍鄉縣北鄉的中
心市鎮,離萍鄉縣城八十里,離湖南省的瀏陽、醴陵兩縣的邊境都不過二十里左右,水路能
通長沙漢口,那一帶正是橫亘湘贛交界羅霄山脈的中段,山巒起伏,竹木茂盛。造紙、爆竹
和麻布等手工業相當發達。商賈負販往來湘贛鄂等省的也素稱頻繁。沿著羅霄山脈更有許多
土式的小煤礦。各小煤礦之間和礦工之間常有械鬥事件發生。小股土匪也常出沒於這一帶的
山林間。這種兩省交界、當局統治力薄弱、而又土產豐富、商業發達、械鬥成風、地方不靖
的地區,正是江湖團體滋生的溫床。
幾年以前,洪江會的黨徒們即在湘贛邊境上開設了一些賭場,這種賭博的性質類似上海
的花會,當地名之為“開標”。開標辦法是分三十六門下注,如果押中了,賭場就一錢賠三
十錢。每天開標一次,上午賭場派人到各鄉村去找下注的人,下午四五時開標。洪江會的頭
目們就利用賭場的“交通”人吸收各地鄉民入會。如果湖南的官廳加以取締,他們就往江西
跑;江西官廳取締,他們就往湖南跑;而湘贛兩省的官廳又難於一致行動,所以他們能自由
發展。三五年下去,賭場的勢力愈形膨脹,加入洪江會的鄉民也就多起來了。
洪江會專在下層社會中發展組織,入會的最大多數是農民、手工業者、礦工和負販挑夫
之類,自然也包括不少地痞流氓。地主紳士和知識分子幾乎沒有。這個秘密幫會以江湖義氣
相號召,加入者覺得可以得著一種保障,無論做甚麼事都不會受人欺侮。何況加入的人既未
受到甚麼嚴格的約束,那時這幫會也沒有昭彰的惡名;因此,下層社會多樂於參加。
成為洪江會指揮中心的那一帶的賭場,組織算是不壞的。它們很能賺錢而又頗有信用,
從沒聽見賭場有明目張胆欺負鄉下人的事發生;所以鄉村富戶參加這種賭博的也不少。而且
賭場和洪江會的活動展開以後,這一帶就成為它們的勢力範圍,小股外路土匪就不敢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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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憶》第一冊
出沒,搶劫的事倒反稀少了。因此,一般人最初預料不到洪江會會有甚麼驚人的舉動,也不
覺得它們的活動對地方上是十分有害的。
一九○六年洪江會起事的前幾個月,首腦們開始表現出他們的政治企圖,四鄉的風聲便
漸漸緊起來。最初是一些反滿的故事和神話在傳播著,接著又在暗中傳出這樣的話:如果有
一天洪江會要起事,每家都應在大門上張貼一張用黃紙寫上的大“明”字(即明朝的明字),
以為標記。那家大門上沒有“明”字標記,就是敗類。後來洪江會更標榜出兩個主要目標:
“反清復明”和“鏟富濟貧”。“反清復明”是洪門的老口號,那時已無“明”可復,其主要
含意還是發泄排滿的民族意識。“鏟富濟貧”這口號比“反清復明”的口號淵源還要早些,
中國歷史上的叛亂都有這種類似的口號。可是這句話的含義,也並不明確。一般說來,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