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盛世大嫁(一更)
接下來,整個聖朝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至尊與聖女的這場舉世無雙的天嫁。
一場等了十年的盛世大嫁,就在眼前,梨棠和北珩每日跟在勝楚衣身後忙得不行。
勝楚衣更是罕見的分外愛管閒事,整場大婚計劃維持七日,全套的儀制流水,他每隔幾日就要親自細細重審一次。
光是自己的喜服、禮服,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從早上到晚上,就不知定製了多少套,還要一件一件親自送去給蕭憐過目,凡事她看了眉頭要稍稍皺一下的,全部扔掉重新做。
娶憐憐哎!這簡直是他三百多年間所遇到的最大的一件事!
憐憐不喜歡的,不要!
憐憐不同意的,不行!
憐憐不愛看的,不准出現!
總之,絕對、絕對、絕對不能有半點紕漏!
至於蕭憐的嫁衣,就更是不得了了。
每一個細節,每一隻繡片,每一朵珠花,勝楚衣都是親自執筆設計,他的憐憐,他自然最是知道,如何裝扮,才是更美。
當然,不穿最美!
但是不行!
父子三人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蕭憐這個白髮新娘卻反而成了一個閒人,經常一個人坐在千丈崖上,望著大海出神。
「你們在哪兒呵……」
她靜下來的時候,心中口中,經常反反覆覆都是這句話。
這天,她依然坐在崖邊,對著大海,忽然有人輕聲走近,雙手蒙了她的眼睛。
「猜猜我是誰呀?」
身後的女人,捏著嗓子道。
蕭憐猛地抓了那爪子,將背後的人當空輪了一個圈,咣地掛在了崖邊。
下面便是千丈崖,普通人掉下去,必死無疑!
那人哇哇叫,滿頭珠花亂顫,「蕭憐,你個沒心肝的!」
蕭憐站起身,對著一隻手掛在崖邊的人齜牙笑,「秦月明,送你個禮物!」
說著,腳尖一戳,那隻將將抓著石頭的手吃痛,被踢開。
「啊——!」
秦月明整個人從千丈崖上掉了下去。
緊接著,金雕飛過,將她穩穩借住,又送了回來。
轉瞬之間,生死一回。
秦月明從雕背上滾下來,已是披頭散髮,「蕭憐!你為什麼活著回來!到底為什麼!你嚇死我了!」
蕭憐看著她的模樣,忍俊道:「誰讓你一把年紀,還玩棠棠的遊戲。我不喜歡別人背後偷襲,若不是早知道只是你,這會兒,你該是被震碎了一身的骨頭,進了雕兒的肚子才對。」
「太殘忍了!」秦月明整了整亂蓬蓬的鬢角,「果然是禍害活千年!」
蕭憐咧嘴一笑,「這句話若是祝福,我便照單全收。」
兩人一時之間沉默不語,接著,雙雙上前一步,擁抱在一起。
「死人!你可回來了!」秦月明的拳頭,牟足了勁兒,在她背上狠狠捶了一下,「你再不回來,我都老了。」
蕭憐不語,喉間似是有東西哽咽著,眼圈便紅了。
秦月明將她擺正,仔仔細細看了一番,「你現在這張臉,好看是好看,可是我不喜歡,沒有你自己的皮耐看!」
蕭憐低聲道:「我也不喜歡,但是暫時沒有別的辦法。」
秦月明將已經被淚光花了的眼眶抹了一下,「若是早知道你就在流風城,就在神皇殿腳下,我們如何能讓你受這麼多委屈!你看你,瘦成什麼樣!」
蕭憐始終微垂著頭,淚珠掉在鞋面上,「我把他們弄丟了,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一味逃避,寧願忘記所有的事,也不想醒來。」
「他們……?孩子?」
蕭憐點點頭,眼淚噼里啪啦地落下來。
這麼多時日,她不願在勝楚衣面前過多提及兩個孩子,不想將他也拉入這種痛苦的泥沼之中。
他已經受了十年的生離死別、心碎欲絕之苦,如今該開開心心的才對。
她也不能跟梨棠和北珩傾訴,畢竟他們也還只是孩子,如何能懂一個做母親的心。
所以,一直都只有自己對著大海,默默念著那兩個連名字都沒來得及取的孩子。
秦月明張開手臂,將她重新抱住,像抱著一個傷心的孩子一樣,將她抱在懷中,「憐,你想哭就哭一會兒,我明白,你心裡難受卻沒地方去說,我都明白!我最明白你了!」
終於有了一個親近的人可以肆無忌憚地揮灑,蕭憐靠在秦月明身上的身子整個軟了下來,撲在她肩頭,放聲大哭,哭得稀里嘩啦,將她肩頭的衣衫都哭濕了一大片。
秦月明後悔了。
第一,這套衣裳為了來神都參加你的婚禮,特意定製的,很貴的。
第二,你老人家這樣肆無忌憚趴在我身上,真的還是蠻重的。
第三,我到了神皇殿就第一個趕著來看你,連口水都沒喝,現在真的很饑渴……
可是她不敢說,以她對蕭憐的了解,在她面前既然裝了好人,就得裝到底,若是這個時候打斷她的哭戲,只怕會被直接從千丈崖上扔下去!
……
秦月明是個雷厲風行的人,既然是作為蕭憐的娘家人出現,就拿出了娘家人的姿態,上崗第一件事,就是認真將勝楚衣派人送過來的禮單反覆看了幾遍,挑了一堆毛病,直接退了回去。
至於剛剛趕製好的喜服,她也是毫不留情地挑挑揀揀,實在挑不出毛病的,就搬出朔方的習俗說事兒,也扔回去修改,折騰到入夜,才消停下來。
蕭憐由著她折騰,正好一邊看熱鬧,一邊喝茶,樂得清閒,那些長長的各種名單、流程、禮單,她看一眼就頭暈。
等到最後終於安靜下來,兩人在朔方皇親貴族下榻的點翠宮裡,秦月明喜滋滋道:「你可終於要嫁出去了。」
蕭憐笑而不語。
從第一次在九幽天面前拜天地,到萬里黃沙中隔世夫妻交拜。
從大盛宮中他封她為帝後,到璇璣城裡,她封他為親王。
反反覆覆,兜兜轉轉,兩個人使勁渾身解數,想要將對方綁定在自己身上,卻依舊離散十年。
如今,真的要嫁了。
用他們最初的名號結為夫妻,木蘭芳尊迎娶白蓮聖女!
一場認認真真的,風風光光的盛世大嫁!
她抿嘴,笑意淺淺。
秦月明向窗外遠處那處高高的廣木蘭神宮望去,「國師他老人家這回還真是好脾氣,不管多無理的要求,他都照單全收,換了以前,我可沒這個膽子跟他對著幹。」
過了這麼多年,秦月明還是習慣叫勝楚衣一聲國師,改也改不掉。
蕭憐哼了一聲,「你倒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了,其實我向來對這些爛俗的身外之物沒什麼想法。若是有什麼好玩的珍惜寶貝,倒是可以看一看。」
秦月明認真記下,「好,明天禮單里,讓他再加上九十九件璃光上得了數的奇珍。」
「你這樣折騰他幹什麼呢,他的還不都是我的。」
「傻!」秦月明人近中年,就多了幾分市井之氣,「我這不是你的娘家人嘛,自然是要幫著你說話,我告訴你啊,女人出嫁的時候,一定要有姿態,這是你最後立威的機會,如果這個時候你還不趁機擺上一道,給他製造點難度,讓他懂得你有多珍貴,那麼來之不易,將來你真的成了他的人,可就再也沒機會翻身了。」
蕭憐眉梢輕挑,「你當初就是這麼收拾周姚的?」
秦月明得意,「那當然,收拾地服服帖帖,我說東,他不敢往西,我說一,他不敢說二,我說……」
「好了,我懂了,你說黑,他不敢說白。」
「對,就是這個意思。我們倆成親,跳火盆的那個是他不是我!」
秦月明接著眼珠子轉了轉,又跳到蕭憐身邊,「對了,差點忘了,還有一件事,你必須得聽我的。」
「什麼事?」
「從今天開始,你住我這兒。」
蕭憐就有些猶豫了,「這個,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就這麼定了!」
「那他要是想我了怎麼辦?」
「讓他忍著!所謂小別勝新婚,你熬他半個月,大婚那日,洞房花燭,才過癮!」
蕭憐嘴角有些抽,到底是熬誰?
「可是,我畢竟是跟他拜過天地的夫妻,這次大婚,也不過是走個形式,昭告天下而已。」
「哎呀,你這個人,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怎麼一碰上折騰國師的事就這麼心軟,我告訴你,這件事,你聽我的,准沒錯!就這麼定了!」
「好……吧……」
於是蕭憐就真的被秦月明給扣在了點翠宮裡。
勝楚衣坐在廣木蘭神宮中,端著一卷書,一直坐到半夜,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不讓見面!獨守空房?
那這半個月怎麼過?
他扔了書,滿屋亂轉。
自從蕭憐回來,他就認定這個人是他身上一塊肉兒了,現在這塊肉兒被不准回家,這還得了!
沒多久,點翠宮中,與秦月明同塌而眠的蕭憐,驀地睜開眼。
黑暗中,右手的乙木生泛著淡淡的綠光,繚繚繞繞。
他在召喚她。
蕭憐躡手躡腳下床,床上的秦月明哼了一聲,「去哪兒啊?」
「茅房。」
「快點啊,我等你。」
「等我幹嘛,你先睡!」
「周姚,你要是敢背著我偷人,我可不饒你!」秦月明翻了個身,繼續睡。
蕭憐抬在半空中的腳尖頓了一下,原來是在說夢話!
她披了衣裳,悄悄打開房門,溜了出去。
進了院子,稍加環顧,差點沒笑出聲。
勝楚衣居然趴在牆頭等她!
蕭憐隨便尋了個梯子,也爬上牆頭,見勝楚衣一隻手撐著腮,正笑眯眯地看著她。
「木蘭芳尊,半夜爬牆,所為何來?」
「自然是私會佳人。」他在牆的那一頭,兩眼彎彎,「憐憐,想我了嗎?」
蕭憐也學著他的樣子撐著腮,笑眯眯看著他,「不想。」
兩人夜深人靜,趴在牆頭兩側,一時之間,誰都不語。
他們之間,這樣寧靜的對視,從來都不多。
一路驚濤駭浪走來,到了修成正果之時,反而如懷春的少男少女,有些含羞帶怯的意味。
「憐憐。」
「嗯?」
「親一下,我就走。」
蕭憐的頭微微低垂。
勝楚衣偷看她,哄著道:「明晚還來看你。」
她這才笑了。
臉頰上挨了一下,再抬頭時,對面已經沒人了。
如此,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到了大婚前七日,整個西陸前來朝賀的人流,湧向神皇殿,可謂車水馬龍,絡繹不絕。
蕭憐趁秦月明忙著,溜達到森羅萬象殿門口,抬頭就看到大殿裡有人正負手立在神像前等她。
「想死我了,憐憐!」勝楚衣轉身,風一樣地將她抱住,咚在大殿粗粗的柱子上。
「喂喂喂!神像!神像看著呢!這裡是神殿!」
勝楚衣堅實的胸膛將她抵住,獨有的冰涼而清冽的氣息在耳畔,「你不看看那神像是誰?」
蕭憐這才第一次仰頭認真去看大殿中十數丈高的神像,驚得倒抽一口涼氣,「你?」
勝楚衣不理她,只管在她的脖頸間貪婪地捕捉日思夜想的甜香。
「你什麼時候這麼自戀,把九幽天的神像換成自己了?」
「十年前。」他含混不清道。
蕭憐在他掀起的情慾之下掙扎,「那他後來,可有再出來過?」
勝楚衣停了一下,貼近她臉頰,垂眸淺笑,「沒有。」
他說謊的時候,向來簡短。
「憐憐,真好看,我的。」
他輕撫她的銀髮,纏繞在指尖,唇齒之間,無限旖旎。
蕭憐覺得自己快要繳械了。
這時,門口一聲尖叫,「停!」秦月明闖了進來。
現在,整個神皇殿,也就只有她敢仗著蕭憐護著,什麼都敢說,哪裡都敢闖。
蕭憐難得與勝楚衣求了一次偶遇,就這樣被秦月明興沖沖地拉走了,「快,去看看誰來了!你見了一定高興!」
勝楚衣滿身的邪火無處發泄,對著兩個人的背影,晃了晃脖子,這個女人,真想早點弄死!
秦月明一路拉著蕭憐回到點翠宮,主殿裡立著的,卻是秦止卿和蘇芊芊。
「大哥!大嫂!」
蕭憐沒想到他們兩個也會來參加自己的大婚,的確是十分意外,也很高興。
蘇芊芊比之從前,更加沉默寡言,而秦止卿也沒有以前做將軍時的俊朗,穿著一身軟袍,竟然有種莫名的脂粉氣。
當初說好了帶蘇芊芊回朔方養身子,努力生個孩子的,如今十年過去,兩人依然膝下空空。
秦止卿時不時地用帕子掩著口鼻,似是不習慣秦月明在正殿裡熏的百花香,「你們女人家聊天,我一個大男人就不在這裡礙手礙腳了,你們聊著,晚上,我來接芊芊。」
蕭憐笑著點頭,送走了秦止卿,卻總覺得越看越怪。
她轉頭問蘇芊芊,「你們不住在點翠宮?這裡地方不小,是我特意選給咱們朔方人下榻的。」
蘇芊芊低頭,怯懦道:「不必了,夫君他不喜神皇殿中繁文縟節太多,說要帶我去城中住幾日,順便見識一下神都的繁華夜色。」
蕭憐對這個嫂子,向來喜歡,十年不見,卻見她的精神沒有比當初分別時好上半分,轉而問秦月明,「你大哥是不是對嫂子不好?」
秦月明有些面露難色,「內個,其實,也還行。」
她在蕭憐面前,向來不敢撒謊,此時既然含含糊糊,就一定另有隱情。
蕭憐聲色有些嚴厲,「說!」
秦月明扭扭捏捏,「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她絞著手裡的帕子,「就是我大哥不願意生孩子罷了。」
「他難道不是一直想要個孩子?」
蘇芊芊的手輕輕拉住蕭憐,輕地幾乎羽毛一般,「陛下,這事不能怪他,經歷了軍慰所那樣的事,誰的心裡,都過不去這個坎,止卿他畢竟是個男人。」
「男什麼人!」說起這個,秦月明倒是有些不愛聽了。
「月明!不要在陛下面前亂說。」
秦月明手中帕子一甩,「反正憐也不是外人,我就索性說了吧,我大哥,他轉了性了,我們秦家傳宗接代,指望不上他了!」
「什麼!」蕭憐的下巴差點掉下來。
原來,十年前,蕭憐准了秦止卿還朝,又安排了個閒差後,這個人就在家做起了浪蕩公子。
一開始,只是夜不歸宿,後來直接大鬧一場,搬出了太宰府。
自從開了自己的府邸,便肆無忌憚地往家裡帶男人,小倌,府中陸續養了許多**。
只要蘇芊芊對此稍微異議,他就是一頓拳打腳踢,什麼千人踩、萬人騎,再多嘴就把你扔回軍慰所之類的話,張嘴就來,全不顧多年夫妻情分,也毫無半點憐惜。
這些年,秦止卿若不是頭頂上還頂著一個秦字,顧忌蘇芊芊是秦家十里紅妝、明媒正娶回來的長房正妻,秦壽在朝中勢大,兵權在握,硬要顏面,將他看得死死地,他早就將這個妻子掃地出門了。
蕭憐聽神話故事一樣聽完了秦止卿這十年所為,依然覺得不可能。
秦大哥是什麼人啊,十數載戎馬生涯,馳騁沙場的將軍,鋼鐵一樣的漢子啊!
就算媳婦受了那樣的委屈,綠帽子戴得那樣大,可終歸不至於用自己的身子慪氣吧!
解甲歸田後不專心生孩子,也不納妾!不停地找男人來泄憤?這算是什麼事兒?
蕭憐身上的某處,莫名地替秦止卿疼了一下。
——
遠方,碧波海的那一頭,是星辰海,星辰海的那一頭,是死靈海。
奢華的船艙里,海雲上透過琉璃盞,看著對面那個生了一對鴛鴦眼的男子,「貓兒爺,你們王上到底說話算不算數?我這前前後後看了幾十個來回,也沒見他所謂的艦隊。」
「王上的大巫師,有移山填海、偷天換日之能,若是連瞬間移動這種小小的法術都做不到,又如何能答應你的提議,遠渡重洋?我們獸人可不比你們鮫人,有的是時間可以浪費。」
男子一對杏核眼,一隻金瞳,一隻碧瞳,生得嫵媚而有些詭異,飲了口自己手中琉璃盞中的酒,「倒是你,答應我們王上的,可要說到做到。」
海雲上十年來,容顏未有絲毫改變,卻多了幾分老練,「貓吃魚,我懂!您放心,不用再嚇我了。答應給王上的,一定是璃光最好的!」
兩人的琉璃盞輕輕一碰,海雲上咧嘴一笑。
老子只負責三寸不爛之舌,至於報酬,到時候你管勝楚衣要去吧!
他透過舷窗,望向碧波海的方向,突然眉頭緊鎖了一下,「糟了,好像要出大事啊!」
他只是隨口念叨的一句話,卻讓那生了異瞳的貓兒爺放下了酒杯,也順著他目光的方向望去。
這人的烏鴉嘴,向來靈驗地很。
「通知你們王上,我不能再等了,必須馬上回去!」
「王上的航程如何安排,輪不到你來左右。」貓兒爺依然有些傲慢。
「好啊,那麻煩替我轉告那隻大貓,就說若大巫師再不出手,此行將再無任何意義,即便一年半載後,艦隊到了璃光,迎接你們的,也將是一片焦土!」
貓兒爺俾睨地看了看海雲上,「你就不能說點好的?」
海雲上罕有地正色昂頭,「從不!」
貓兒爺頭頂上,隱在帽子裡的兩隻粉白色的尖尖耳朵動了動,「好吧,信你!不過,你要給我小心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若是敢說謊,貓是吃魚的!我懂!」
海雲上七手八腳將貓兒爺打發了出去,立刻緊張地回望碧波海方向,祈禱般的暗暗焦急道:「等我!等我!等我!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