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絕地反殺,後宮散盡,江山不倒
茉葉翻了個白眼,「說起奴婢,要是沒記錯的話,皇妃娘娘好像還扮成奴婢混進蘭陵泉兩次呢。」
姜艷翎剛剛的得意頓時全沒了,卻依然端著端莊得體的模樣,「好了,你們兩個,吵什麼!本宮替君上主理後宮,至少盡了為人妻的本分,倒是帝後娘娘,如今只怕是身子不方便,連最後一點女人能為男人做的,都不行了吧?實在是令人惋惜。來日帝嗣一出,只怕就再無恩寵。女人啊,最怕的就是被人棄如敝履。」
蕭憐吃飽了,將筷子一撂,「看來你今天上來,他並不知道。」
「你什麼意思?」姜艷翎立時警覺起來。
「你已經多少次無詔擅入天澈宮了?你就不怕被他知道了?」
蕭憐站起身,由茉葉扶著,在屋子裡慢慢走了幾個來回,消食,淡淡一句話,便嚇的人有些豎寒毛。
畢竟現在的帝君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又極為殘暴,短短數日,已經有數名上來侍奉的妃嬪死於非命了。
姜艷翎本是來看她笑話的,如今笑話沒看成,卻被嚇住了,她強作鎮定,「君上此刻只怕正忙著與新人歡愉,沒空理會這等小事。」
「是嗎?既然你渾身都是膽,那就多坐會兒吧,茉葉,姜皇妃爬上來一趟,也是辛苦,看茶。」
茉葉嘴角一抿,透出詭異的笑,乖乖地去斟茶了。
姜艷翎不是傻子,發覺情形不對,便要腳底抹油,「算了,不用了,看著娘娘食慾尚好,臣妾也安心了,臣妾這就回去給君上復命,不打擾娘娘安歇了。」
「遲了,他已經來了。」
蕭憐一聲不咸不淡地話,如一道催命符。
姜艷翎帶著瓷兒往門口走,經過一道幔帳,驟然全身一陣徹骨寒意,她慢慢轉頭,向那帳後望去,勝楚衣不知何時,已經立在那裡,正一尊陰影中的神鬼雕像一般盯著她。
「君上!」她撲通一聲,兩膝軟了,當場跪下,「臣妾不知君上駕到,請君上恕罪!」
勝楚衣一言不發,眼光從她身上移開,徑直走進屋去,茉葉便悄咪咪退到了出來。
他走到蕭憐身邊,整個人幾乎貼了上去,看不出情緒,「今晚的容妃,甚美。」
蕭憐被他堵在面前,「借過,喘不過氣。」將臉別向一邊。
「可依然不及憐憐萬一。」他又挪到她眼前,擋了她視線。
蕭憐就又把臉挪向另一邊,「悶,讓開!」
「憐憐,」勝楚衣極力學著溫柔的樣子,「別的女人多看他一眼,你都受不了,為什麼我到如此地步,你都無動於衷?今晚的容妃,你想怎麼處置才會開心,你告訴我。」
跪在外面的姜艷翎便是一愣,什麼情況?不是說感情破裂了嗎?
站在她旁邊的茉葉兩眼望天,無聲地嘴巴開合,吐了四個字,「自取其辱」。
君上每天晚上都膩在我們娘娘這裡獻殷勤,抬上來的女人,全都脫光了在前面跪到天亮。
也只有你這種蠢貨才不知道!
還當自己占了多大便宜,卻全是人家兩口子鬥氣的工具。
裡面,蕭憐將手撫在肚子上,「無聊。」
「憐憐,除夕那晚,我的確太過分了,可是我已經認錯了,我在改了,你試試喜歡我,我會比他待你更好,我比他更愛你!」
蕭憐看熱鬧一樣看他一眼,滿臉莫名其妙,「你累不累?」
勝楚衣如犯了錯的孩子,低著頭貼著她,「憐憐,我只想你也喜歡我,我只想你像對他一樣對我。」
「不可能。」
咣地一聲巨響!
嚇得跪在外間的姜艷翎一哆嗦,原本吃飯的桌子,被勝楚衣直接掀飛了出去。
「你到底要怎樣!」
一聲突如其來的咆哮,他剛剛還溫順地如一隻大狗,轉眼間又變成暴怒的魔頭。
蕭憐早就對他的喜怒無常見怪不怪,「我要他,你把他還給我,或許我還能在你的神位上燒根香!」
「蕭憐!」勝楚衣抬手又要打,可那手就停在了半空,無論如何也落不下去了。
蕭憐抬頭,雙眼中終於有了一絲情緒的波動,他在!他始終都在!他如此境地之下,依然拼勁全力地在護著她。
勝楚衣終於收了手,狠狠地指著她,「我若不是因為他,早已將你撕成碎片!」
他怒而拂袖,走到門口,順手一把抓了姜艷翎的頭髮,不由分說,拖了人就走。
姜艷翎沒想到厄運會突然掉到自己頭上,一路慘叫掙扎,卻根本無濟於事。
沒多久,天澈宮中就想起她的慘叫聲和蟒龍鞭的抽打聲,那慘叫一聲高過一聲,一聲慘烈過一聲,直到幾近黎明時,才漸漸停息。
一整夜,蕭憐用棉花堵了耳朵,蒙在被子裡,護著肚子,安心睡覺,安心養胎。
赤裸著身子跪在冬夜寒風中的容妃,一夜未敢出聲,連驚帶嚇,第二天一病不起。
而皇妃姜艷翎,則渾身是血,被蟒龍鞭的逆鱗剮得皮開肉綻,體無完膚,被抬出去的時候,蜷縮著的身子已經是僵硬的了,一場春夢還沒開始,自以為勝券在握,卻一個得意忘形,行差踏錯,便香消玉殞。
勝楚衣白淨的臉上濺落了鮮血,攥著浸透血的蟒龍鞭,坐在皇座之上,猩紅的雙眼直勾勾地瞪著,全是嗜血的魔魅,「到底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他已經分不清現在到底是誰在控制誰,除了暴怒,他什麼都做不了!
他傷害不了她,也接近不得別的女子。
他沒辦法不迷戀她,卻根本得不到她!
他不管做什麼,甚至在她心中連一點波瀾都掀不起來。
只要閉上眼睛,便都是她的臉,只要安靜下來,耳邊就是那個聲音,「憐憐……,憐憐……。」一聲聲,深情、溫柔又神傷的輕喚。
「勝楚衣!我得不到她!你也永遠別想再見到她!」
他重新端坐,「來人。」
弄塵從外面匆忙進來,「君上,有何吩咐。」
「找幾個泥瓦匠來。」
「君上,您這是……」
「替本君的帝後,砌一堵牆!」
「……」
很快,一道高牆,把蕭憐的寢殿徹底封死起來。
「從今日起,不准任何人探視,本君要賜給最心愛的皇后一座活的大墓!」
——
當年以八抬大轎風風光光送進皇宮的皇妃,如今被太華帝君以蟒龍鞭凌遲而死,姜家的人如何能善罷甘休!
姜橫正值壯年,手握邊境重兵,又如何會善罷甘休!
「魔君!他果然是個魔君!」
他在長樂大殿等了兩個時辰,也沒等到勝楚衣駕臨,便怒氣沖沖回了府邸,召集各部副將,誓要為女兒討個說法!
一場密謀,通宵達旦,直到三更時分才各自散去。
姜橫心力交瘁,回了後院,一開門,等他的不是自家將軍夫人,卻是個不認識的紅衣少年。
「你是誰!但敢擅闖將軍府!」
那少年口中叼著根草棍,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決明子,替主人前來辦點事。」
「你叫決明子?沒聽說過。」
「不是我,是我們!」
少年向他身後努了努嘴。
姜橫回身,一隻拳頭直衝過來,當下便是一個五眼青!
他一員驍勇上將始終不敵四五個經過精心培育的殺人機器。
姜橫很快就被幾個少年制服,扒了衣裳,將一副五大三粗的身板兒塞進一套女子的衣裳中。之後強行描了眼,畫了眉,抹了胭脂。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竟敢如此羞辱封疆大吏!」
朗清秀麗的眉眼一樂,「嘖嘖嘖!誰有空羞辱你這種老男人!我們殿下說了,今晚給你化個妝,順便要你全家的命!」
「殿下?什麼殿下?」
「朔方太子,蕭雲極!」
三尺白綾,繞上脖頸,搭上房梁,一世笑傲沙場的英豪,就被塗了滿面脂粉,穿了女子衣裳,懸樑而死了。
將軍府中,無聲殺戮,所有帶活氣的,全部一刀斃命。
待到太陽升起時,已是一片死般寂靜。
朗清將手中兵符向空中一扔,然後接住,到了前院與其他回合。
「師父,全部搞定,兵符到手!」
他揚手扔了出去,一眾花郎讓開,便有坐在輪椅上的人抬手隔空接住。
憫生轉過輪椅,淺淺含笑,「派個腳力好的,送去西北邊陲,務必交到辰宿君手中。」
「是!師父!」
又過了幾日,連驚帶嚇一病不起的容妃,也一命嗚呼,同樣是噩耗放出當晚,東海越國國主,自縊於王庭,依舊是描畫了女子濃妝,穿了女子衣裳。
王庭中當夜血染,越氏一脈,絕。
從此後,八千宮妃,提起天澈宮便如驚弓之鳥,畏之如虎,再也沒人爭著搶著要上去侍寢。
可偏偏帝君那一乘殺人的軟轎,每夜都會欽點一人塞進去。
宮內若是死一人,宮外就有一家被滅門,如此循環,絕無例外。
為此,勝楚衣也在朝堂上震怒,可隨便派了人去查,別的沒查出來,卻查出姜橫密謀逼宮,越國國主意圖謀反。
他在朝堂上一笑帶過,「看來是有人替本君清除逆賊了。」
於是,一時之間,後宮之中,八千宮妃,人人自危,甚至有人仗著父兄權勢,為求自保,提出自請出宮,誠心修行,為君上積福。
可勝楚衣如何會放人,不但不放,反而變本加厲。
從一乘轎子,變數乘轎子。
晚上抬上來多少位坐著的,清晨就抬下去多少具躺著的。
而將其進貢來的父兄母國,若是稍有微詞,也是生死立見。
……
一個月,一晃就過去,蕭憐在天澈宮的寢殿,四下高牆,幾乎遮起了日光,可她不在乎,也不吭聲,依然每日按時吃飯,吃很多很多的飯,幾乎是將自己養得有些胖胖的,這樣,體內積蓄的力量也就多了一分。
正午的時候,寢殿的牆根下還有一縷光照,她就坐在那裡曬太陽。
蕭憐安心地倚在牆根,輕撫已經明顯臃腫的腹部,腹中的胎動越來越明顯,從最初如蝴蝶扇動翅膀般的輕動,到現在如一隻小青蛙,偶爾會踹她一腳。
再過一段時間,他就會和棠棠當年一樣,小猴子一樣的在裡面翻跟頭,將她的肚皮頂起一個硬硬的小鼓包。
她捧著肚子,細細摩挲,靠在曬得暖洋洋的牆上,「小魚,你還有個姐姐,等你出世,爹爹和娘親就帶你去找姐姐。」
「你的爹爹,是這世上最好的人,好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他還是這世上最美的人,最厲害的人,最強大的人,娘親傾盡世間所有,都無法告訴你,他到底有多好,只等你出世,親口喚他一聲爹爹,親自去體會。」
她輕輕拍著肚子,慢悠悠地唱,「小老鼠,上燈台,偷油吃,下不來……」
那樣溫柔,那樣恬靜閒適,聲音不高,卻傳得很遠。
牆的那一面,有人將額角牴在磚石上,一動不動。
勝楚衣,兩眼陰沉,如一尊雕像,立在牆邊。
她就像一塊磁石,無時不刻不引著他到她身邊,只要一想到這裡還有這樣一個人,他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腳步,若不是這堵牆,他早已經又闖進了她的寢殿。
他在他們兩個之間,明明就是個多餘的,卻因為不肯就此認輸,而被活活夾在中間。
直到那歌聲停了,他終於忍不住,在牆外啞著嗓子開口,「憐憐,我來看你了。」
蕭憐抬眼,望著那堵牆,「君上坐擁八千後宮,享人間極樂,來看我這活死人做什麼?」
勝楚衣將手放在磚牆上,就像放在她肩頭,「憐憐,一個月了,我想見你。」
牆那邊冷冷地回他,「我已經死了。」
「憐憐,我……,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這樣對你,我現在就命人拆了這牆,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牆那邊沒有聲音。
「憐憐,以後我再也不對你發脾氣了,我會像他一樣對你好,疼你,愛你。只要你一心一意對我,我可以什麼都不要,我把一切都給你。」
他幾乎整個人都貼在了牆上,「憐憐,我知道你在聽,你給我一次機會,我給你一個更好的勝楚衣啊!」
他已經不知自己到底在說什麼,那身體,那嘴,那心,仿佛都不由自己,仿佛若不將這番海誓山盟說出來,他就永無寧日一般。
所以,說完了這番話,也只能在這邊靜靜等著,終於,聽見了她站起來的聲音,之後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他的眼裡、心裡、懷裡,只有我一人,你能做到麼?」
「能!我會做的比他更好!」
蕭憐在牆的那邊轉身,慢悠悠倚在磚牆上,「他唯一令我不滿的,便是這八千後宮遲遲未散,即便他日夜獨守我一人,外面卻依然有幾千雙眼睛盯著本該屬於我兩的紅帳御榻,令我不能安枕。」
「散盡後宮?你只要這個?不過一群螻蟻,我現在就將她們全殺了!」勝楚衣濃黑的雙眼之中閃出興奮的光亮。
「君上,江山為聘,不是隨便說說的,我不但要後宮散盡,還要江山不倒,你懂嗎?」
「憐憐是不是早已想好了良策?」
「三月初三,沐陽節,親君宴,萬國來朝,興西苑太學,離宮者生。」
「好,一切都聽你的。」勝楚衣立在牆外,急不可待,「那我現在可不可以見見你?」
蕭憐逕自回了寢殿,「牆是君上親自下令起的,現在卻問我了?」
轟隆一聲!
身後那堵高高的牆被一掌推了個稀爛,勝楚衣幾乎是飛奔進來,張開雙臂,從後面將蕭憐緊緊地抱住。
他是真的想念她,或者說是這個被他占據了的身子想念她,想她想得發瘋一邊,要將她揉碎進懷中。
勝楚衣在她的發間,嗅到了一種味道,不是記憶中的甜香,而是草木香氣。
這宮院中,該是長期圍了高牆的原因,也氤氳著一種濃郁的草木香氣,沁入心脾,令人流連忘返。
他終於抱到她了!於是便用臉頰蹭開她後頸的髮絲,在那細細的脖頸上尋找。
「憐憐……」他深深一息,想將她一口吃了,不自覺地將手嵌在了她脖頸上,有種想將她掐死、撕碎的衝動,而神志卻在她身上那種草木香氣中越陷越深。
心神恍惚之間,一隻小手覆在他狠狠攥著纖細脖頸的手,草木香氣越來越濃烈,他不自覺地放開了她,看見她轉過身來,對他笑。
「勝楚衣,醒醒,我知道你在。」
一個熟悉又溫柔的聲音迴蕩在耳邊,之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勝楚衣再醒來時,發現自己竟然躺在蕭憐的床榻上,床笫凌亂,紅帳沉沉,身邊卻沒有人。
他依稀記得自己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將她捧在手中,用心愛護,聽著她一聲又一聲情意濃濃地喚自己,感受她孕育了生命的身體,別有一番風情。
與她共赴極樂時低沉的喘息尚在耳邊,他奇怪自己到底怎麼了,為何會這樣溫柔,他與她在一起的時候,竟然是這樣平日裡無論怎麼學也學不來的溫柔,而這溫柔又換來她刻骨柔情的回應,是他自開天闢地以來從未有過的體驗。
女人不就是用來蹂躪、摧殘的才對嗎?
他下床去找她,卻見到了茉葉笑嘻嘻進來,「娘娘出去曬太陽了,說君上還要早朝,不用去找她。」
勝楚衣的臉立刻就變得陰森可怖,「她又不想見我了?」
茉葉也不怕,「娘娘命奴婢提醒君上,說,您答應過她的事,務必要做到。」
「告訴她,本君言出必行,一言九鼎!」
茉葉聽了,又笑著道:「奴婢記住了,娘娘還說,請君上晚上來共進晚膳。」
勝楚衣這才臉上勉強有了些許笑意,那張本是人間極致的臉,卻因為這笑,顯得更加瘮人,「好,讓她等著本君!」
等到將這魔君恭恭敬敬送走,茉葉這才慌慌張張衝到宮室一角的小屋裡,將蕭憐從角落裡翻了出來,「娘娘,出來吧,他走了。」
蕭憐臉色慘白,撫住肚子,小心走了出來。
「娘娘,要不要去給您找大夫?」
「不用,孩子沒事。」
「那您這是怎麼了?」
「你不懂,去幫我弄吃的來,要好多好多。」
「是。」
吃好多好多的東西,食物,是彌補木系天賦的源泉!
只有生的力量,才能救他,將他從一片死寂之中拉回來!
這一日早朝,勝楚衣頒出一道聖旨,下個月,三月初三,沐陽節,大擺親君宴,所有附庸國君主,藩王,封疆大吏,朝中百官,凡所獻女子在大盛宮中位置妃嬪之上的,必須親自攜一嫡子出席,如有抗旨,按謀逆罪論處!
到了晚上,勝楚衣如約而來時,蕭憐已經端端正正坐在桌邊等他吃飯,屋內又是那種濃郁的香氣,沁透心脾之中,又不知是哪裡來的。
她淺笑淡淡,脖子上一道烏青的手印,雖然系了絲帕,卻遮掩不去。
她小心地與他保持距離,每次他試著接近,她就膽怯的小鹿一樣躲了躲。
於是就讓人更加想回味一番昨夜的滋味。
如此,數日一晃而過,勝楚衣每日最惦記的一件事就是去她那滿是草木香氣的房間,每日最思念的就是她身體髮膚之間的味道,每次見了她就身不由己地聽她的話,千依百順,說什麼就是什麼。
而每個夜晚,都像是一場記憶清晰無比的夢一般。
他不動聲色地看著蕭憐對自己的溫柔與日俱增,雙瞳就愈發地黑不見底。
清晨,他離開她的寢殿,卻並未走遠。
早春時節,哪裡來的那麼濃郁的草木香?
她怎麼就突然從了他了?
難道她不想念她真正的勝楚衣了?
他像著了魔障一般任她擺布,卻不想反抗,任由自己沉浸其中,稍有疑慮,居然會自己勸誡自己,懷疑轉眼間就煙消雲散。
他本身就是這世間最大的魔障,卻在她小小的心機面前,心甘情願踏入落網,甘之如飴。
絕對不僅僅是他散了勝楚衣的八千後宮,她就如他所願了!
一定有哪裡不對勁!
一隻小鳥撲稜稜從那寢殿中飛出,從頭頂飛過,勝楚衣正滿腔抑鬱無處發泄,抬頭之際,兩眼之中狠厲之色一現,砰!
那小鳥化作了一團血霧,一抹若隱若現的綠光瞬間消散。
勝楚衣兩眼一眯,心有所感,猛地轉身看向身後的那座宮室。
與此同時,寢殿內也有一雙眼睛猛地驚覺了一切。
他發現了!
——
沐陽節前一晚,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蕭憐將滿桌子的飯菜風捲殘雲般吃了個精光,牽過她的手,「憐憐最近胃口越來越好。」
蕭憐笑容可掬,「當然是為了我的小魚。」
「明天,沐陽節,本君要送憐憐一份大禮,可猜得到是什麼?」
「你送女人,除了天水重絲,還能有什麼?」
「他送過最好的是什麼?」
「他自己。」
「好,明日,本君也將自己,完完整整送給你。」
蕭憐抽出手,搭在桌上,美滋滋地看著他,「好啊,我等著。」
勝楚衣眼光晃動打量著她,所謂燈下看人,月下看花,他忽然有一瞬間仿佛領悟了塵世之中,男女之情的滋味。
而那感覺,如浮光掠影,稍縱即逝。
他抬手拈了她的下頜,「憐憐,這幾天本君一直睡得不好,雖然一夜繾綣,卻仿佛做了許多夢,又記得不甚清楚,心頭煩躁,你說該如何是好?」
蕭憐撥開他的手,卻捧起他的臉,笑盈盈道:「再睡一覺就好了。」
「是嗎?」他抬手抓住她的手,「那就要勞煩憐憐相陪了。」
「好啊。」
兩人笑意淺淺,四目相對,卻是各懷心思,意有所指。
一股極度森寒的力量如一根冰冷的針,從蕭憐的手腕猛地鑽了進去,一陣刺痛,遊走全身。
勝楚衣神色一厲,蕭憐被他握著的手,骨頭一聲脆響,「原來你木系天賦已經覺醒了?藏得還真是深啊!你每晚將我封印,將他喚醒,再一點一點將我蠶食!與你夜夜纏綿的根本就不是我!是他!對不對!」
蕭憐忍痛不語,被他攥著的手中驟然泛起濃郁的綠光,如瘋狂生長的藤蔓,急速沿著他的手臂漫延而上!
無限生機!
生的力量!
除了九幽天,唯一能將他從地獄深處拉回來的力量!
勝楚衣沒想到她就憑這點力量也要強行封印自己,極力想要掙脫她,一掌打在蕭憐心口,「你瘋了!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蕭憐非但不避,反而張開懷抱將他死死抱住,周身的綠光瘋了一般的滋長,「我答應過他,若他身陷地獄,就一定帶他出來,我不會食言,而且說到做到!」
「勝楚衣已經答應我了,現在該待在地獄深處的是他!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來不及了!方寸天,太遲了!」
濃郁的綠光將兩人包裹,就像一對連理枝,無論如何也無法分開,占據了勝楚衣的方寸天居然開始害怕了,「你放開我!我什麼都答應你!」
然而,蕭憐仿佛什麼都聽不見一般,只是死死地抱著他,綠色光芒將勝楚衣滾滾淹沒,一縷一縷濃黑逆流侵入到蕭憐體內。
直到那些黑色漸淡,占據了勝楚衣身子的方寸天匍匐在地,聲線中全沒了之前的妖異,反而儘是可憐兮兮地哀求,「憐憐,我錯了,求你不要把我送回去,我不想再待在無盡黑暗中,我……,我只想像個人一樣活一次!你留著我還有用,只有我才能幫勝楚衣對抗九幽天,沒了我,他隨時有可能被九幽占據,到時候,他可沒有我這麼容易對付了!」
蕭憐周身的濃郁綠色翻湧,將引渡到己身的黑色盡數淹沒殆盡後,才低頭俯視跪在腳邊的人,雙眼之中是前所未有的幽深,「不想回去是嗎?好啊,那就留下來,好好地替他抗衡九幽天,送走九幽之日,我會替你找一副身子,圓你的心愿。」
黑暗盡褪的方寸天,單純如十多歲的少年,喜出望外,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好!只要你不把我送回去,讓我幹什麼都行!我可以認你為主,以後只聽你一個人的話!憐憐,我只聽你的話!」他說著,迷戀地用臉在蕭憐腿上蹭了蹭。
蕭憐垂手在他的頭上輕撫了兩下,「一言既出,便成死契,來日若有違背,我隨時可以將你扔回地獄深處,那裡是怎樣一番情景,你比我清楚。」
「好噠,憐憐!」繼續蹭。
「現在給我滾回去,沒我的命令,不准出來!」
「好噠!憐憐!」還蹭。
「馬上滾!還蹭什麼?」
「好噠,憐憐!再見,憐憐!」
等到抱著她雙腿的手漸漸垂下,勝楚衣便靠在她腿上,之後整個人漸漸滑落在地。
蕭憐此時已透支了所有,看著他淺淺笑了笑,「勝楚衣……」
之後,也頹然倒了下去。
——
第二日,沐陽節,親君宴,勝楚衣頭戴帝君皇冕,一身玄金黑袍,高高在上,接受朝拜。
長樂大殿下,一面是慘遭蹂躪劫後餘生的八千後宮妃嬪,另一邊則是將她們獻入大盛宮的國君、父兄、主子。
三杯酒過後,弄塵便帶著人,抬了三樣東西進來,揭開一看,三具屍體。
三個濃妝艷抹的男人,穿著女子衣衫,懸樑而死,舌頭伸著收不回去,死相極為難看。
這三個人,都是女兒死在了天澈宮後,人前人後起了興師問罪的心思,當夜便成了這副模樣。
勝楚衣將手中的酒杯不徐不疾,卻沉穩有力地向桌案上一放,「今日將眾位愛卿齊聚於長樂大殿,為的是沐陽節上,行善積德,以求國泰民安。」
他緩緩起身,威儀八面,俯視下方萬人之眾,「本君心性暴烈,不解溫柔,有負眾卿。應招入天澈宮伴駕而至死的妃嬪,如今細數起來,已不下百人,而其父兄,亦與本君因此心生嫌隙,最後雖本君不殺之,他們卻皆因此事而死,實在令人心痛非常。」
「所以,今日趁此沐陽佳節,萬物復甦之際,本君特大赦後宮,凡自願離宮之妃嬪,限三日內隨父兄返回故里。」
他特意用了個「赦」字,而不是「散」字,便是要讓心存非分之想之人當仔細斟酌權衡其中的利害關係。
當朝聞太傅女兒位置貴妃,見突然要被遣散,哪裡肯應,當下雙膝一跪,「君上,微臣的小女聽弦,自幼家教嚴謹,如今身為貴妃,入宮五年,向來賢淑恭謹,與世無爭,堪稱後宮典範。女子出嫁從夫,她既已入宮,便死也要死在宮中,老臣是決計不會容她再踏入家門半步的。」
他如此一帶頭,便有呼啦啦一大群人隨著跪下。
這好不容易塞進宮的女人,如何能說收就收,即便是枚沒用的棄子,也沒有再揣回來的道理,反而不如放在大盛宮中,說不定什麼時候被寵幸了,懷個一男半女,那就是天大的機緣。
勝楚衣立在高處,將跪下的人掃視了一圈,「好一個死也要也在大盛宮!既然有此決心,那便不用出宮了,春光將至,就留下來做花泥吧。其餘的,散了!」
此言一出,一時之間,遭逢大赦的嬪妃們幾乎是飛奔著撲向自己的親人、母國,一刻也不想再留在魔君眼皮子之下,生怕被看上了,又不知會怎樣慘死。
而聞聽弦那一眾被家國放棄的,則哭成了一團,哀求著要一條生路。
勝楚衣於皇座上穩穩坐下,「本君稱帝之初,以殺立國,想必時日久遠,眾位愛卿便淡忘了當年的血流成河是何等景致。如今國之大定,本君還朝,便要整頓前朝後宮,還一片清明治世!故而,但凡存了以女子裙帶蠱惑挾制本君之心者,殺無赦!但凡對本君,對帝國不忠者,殺無赦!但凡心存妄想,企圖復辟者,殺無赦!但凡覬覦本君子嗣,妄圖謀逆者,殺無赦!」
他話語中威壓浩蕩,四下里湧現不知多少禁軍,將整個長樂大殿團團圍住。
司命立在大軍之前,大喝一聲,「殺無赦!」
數萬禁軍齊聲高喊:「殺無赦!殺無赦!殺無赦……!」
弄塵帶人,從層層包圍的大軍之中,開出一條窄窄的路,笑嘻嘻從顫抖著抱成一團又一團的人群中穿過,朗聲道:「傳君上諭,今日赴親君宴者,留下一嫡子為唯一官爵世襲繼承之人,入西苑太學,接受帝國正統教化者,可由此通道得出生天。」
他說完,揣著袖子,立在那條窄道的入口,含著笑等著。
嫡子入西苑太學,便是要留在這曼陀羅城中為質,不但牽制諸方一舉一動,還要進行洗腦,教化成為對帝國、對帝君唯命是從之人。
如此一招反殺,不但徹底清理了八千裙帶的掣肘,還順便將皇權牢牢鞏固起來。
於是開始有人留下嫡子,帶著送出去又撿回來的女兒,小心踏入那一條窄道,但求一線生機。
聞太傅冷哼一聲,「君上,您這樣說殺就殺,可有想過後果?如今這數千皇親國戚,不消多說,光是隨行的親兵,若是聯合起來,也是足以螞蟻吞象,您長樂大殿上這幾萬禁軍,只怕是不足看了。」
嗖!
一支箭等他說完,直接穿喉而過。
聞太傅身邊的人群一聲驚叫,哄散開去。
勝楚衣慢悠悠放下弓箭,面上閒適如同碾死一隻蟲子,卻將微抖的手藏進廣袖中。
這一箭,已經將他僅存的一點體力耗竭了。
就在此時,殿外一聲大喝:「君上,辰宿率二十萬大軍,千里勤王!膽敢犯我陛下皇權者,就地格殺!」
勝楚衣淡淡一笑,袖袍輕拂,起駕回宮,臨行對司命道:「交給你們,斬草除根!」
司命鐵劍一抱,「是!」
勝楚衣強行邁著端然的步子,從耳房離開長樂大殿,出門便撞見跪在外面伸長了脖子等他的茉葉。
「君上,快!娘娘怕是要小產了!」
……!
勝楚衣不知哪裡來的力量,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一路從長樂大殿飛奔到天澈宮的。
進門時,裡面已經亂成一團。
一大早就被送進宮的秦月明正抓著蕭憐的手,見他來了,趕緊喚著已經疼得幾次昏厥過去的蕭憐,「憐,醒醒,他來了!」
蕭憐臉色慘灰,汗水將髮絲已經浸透,向著滿口的方向看去,勝楚衣幾乎掩飾不住的踉蹌著奔過來,便向他伸過手去。
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憐憐,我來了。」
「外面怎麼樣了?」
「一切按部就班,全在掌握之中。」
蕭憐鬆了一口氣,「如此我就放心了。」
勝楚衣見她已經成了如此模樣,「還管外面做什麼?管好你自己。」
「生孩子而已,又不是沒生過,只是生一次要受一次罪,不知是不是殺孽太重的緣故。」
「胡說八道,我帶你去蘭陵泉。」
勝楚衣說著,就要抱她起來,卻被蕭憐無力的手推了推,「你又比我好到哪裡去?無非強撐著罷了,讓他們抬……」
她話還未說完,就是一陣陣痛襲來,啊地一聲慘叫,便死死抓住勝楚衣的手。
蕭憐大口大口地喘息,「楚郎,他是想要提前出來了!」
勝楚衣用另一隻手將她的手緊緊握住,「他無比強悍,一定不會有事,你不用害怕,現在就帶你入水。」
他的確已沒有力氣再抱她了,只得命宮人抬著,將她送進了蘭陵泉。
跟著來的女醫蒔花道:「君上,婦人生產,血污不堪,請君上……」
話沒說完就被秦月明給就到一邊兒去了,「去去去,你跟著添什麼亂,懂什麼你!」她將所有跟來的人全部喝止,「全都在外面候著,無詔不得入!」
如此,蘭陵泉中,只有他們兩人。
蕭憐躺在水中的榻上,仰望著頭頂上稀疏的樹影,枝頭的芽苞已經展露出來,春天真的來了啊。
燒死珍妃的那晚,她與他同塌而眠,那一抹綠光,將兩人在夢境中聯結在一處。
也唯有這樣,可以避開方寸天的監視。
他驚訝於她這一抹木系的生之力量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可是又太過薄弱,不足以將方寸天徹底驅逐。
於是一個以退為進、絕地反殺的計劃,在心意相通的人之間,三語兩語促成。
在蕭憐靜靜積蓄力量的時候,勝楚衣坦然將身子讓給方寸天,並在他胡作非為、得意忘形之時,悄無聲息地對他進行暗示,誘導他將事情向他們想要的方向推進。
朝堂上,貶斥四大權臣,皇權獨攬,將憫生送出宮外,奪下兵符,誅殺異己,再交由辰宿掌控兵權。
後宮中,虐殺宮妃,使妄圖以裙帶掣肘朝堂之人望而卻步,由此知前朝人心進退,知難而退者,必是心懷敬畏,尚可馴化,而冥頑不靈者,則誅殺滿門。
沐陽節前半個月,勝楚衣每晚從她身上渡入生之力量,逐步蠶食、弱化方寸天,再假之以夢境,讓他分不清到底到底什麼是現實,什麼是虛幻,也分不清到底是誰在控制著誰。
雖然,後來還是被方寸天提前發現了端倪,可畢竟已萬事俱備,這一戰,拼盡全力,也算是贏了。
最終,親君宴上,痛下殺手,一鍋端下,依然是順著生,逆者亡,兵權、皇權全數一手攬下,大獲全勝!
如此一來,一箭雙鵰,既除了方寸天之痛,也將所有覬覦和藐視皇權的禍根全部拔起。
又是一陣陣痛,她大口吸氣,抓著他的手,「勝楚衣,對不起,我的身子供養不起他了,這麼早出世,他會不會有事?」
勝楚衣將她抱在懷中,額頭抵在她的頭上,「不會,一定不會。」
「本來想等到他足月再動手,可他還是提早發現了,我真的是沒辦法。」
「不用說了,我知道……」
蕭憐又是一陣劇烈的陣痛,緊緊抓著他,「勝楚衣,你現在怎麼樣?可有什麼異樣?」
「我很好,只是修養幾日便沒事了。」他眼光閃爍了一下。
蕭憐合了眼,積蓄力氣,準備迎接下一次陣痛,「好,你沒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