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深淵海國,人魚傳說
勝楚衣挽過她的手,「憐憐,楚郎還欠你一場大婚,不若來日,我也御了百丈海潮迎娶你可好?」
蕭憐笑嘻嘻道:「你不怕淹死我?我可害怕。」
他拍拍她的手背,「有我在,你死不了。」他這一句話,頗有些意味深長,蕭憐心中不覺一動,有些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真的死不了嗎?若是有一天,我老了,死了,你該怎麼辦呢?
馬車入了百戰城沒多久,就看到前面幾個紅衣花郎在騎馬接應,朗清迎過來,「殿下,客棧的上房已經準備好了。」
茉葉在車廂里迫不及待的出來,「朗清!」
朗清臉就又有些紅了,「茉葉姐姐。」
蕭憐將珩兒從茉葉懷中接過來,「你先跟朗清上樓替我打點一下。」
「哎,好的。」
茉葉高高興興地跟在朗清身後去了天字一號房。
「朗清,原來你們已經先行一步替娘娘開道,我這幾天還一直琢磨著你去哪兒了呢。」
朗清「嗯」了一下,也不多說,這屋內的安全情況他已經檢查了好幾遍了,如今又被派來檢查,只能應了。
茉葉將床褥打點整齊,又里里外外看來一番,缺什麼少什麼都記下來,哪裡不乾淨,就招呼小二上來仔細打掃一番。
兩人忙前忙後,有一搭沒一搭,「朗清,你家鄉是哪裡的?」
「我沒有家,是個孤兒,十歲那年,我在街上跟人打架,一個人打十個,快要被打死的時候,殿下的人救了我,從那以後,我就跟了殿下。」
「你能一個人打十個啊!」茉葉驚叫了一聲,「原來你這麼厲害!」
「不是厲害,求生而已。不反抗,一定死,若是反抗,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可是那是十個人哎,你得多兇猛!」
「其實也沒什麼,打架的時候,不用怕對方人多,人越多,越是惜命,你只需要抓住一個往死里揍,別人怎麼往你身上招呼,你都不用理會,他們就怕了。」
「所以,娘娘就看中你這個不要命的性子?」
「殿下手底下的人,各個都是不要命的。」
茉葉畢竟是個女孩子,說這些,總覺得搭不上線,就琢磨著換個話題,「那麼朗清啊,你平日裡都喜歡什麼?」
「打架。」
「除了打架呢?」
朗清停了一下,想了想,認真道:「我喜歡菊花。」
「哦。」茉葉點點頭,認真記下了,「那你喜歡什麼顏色呢?」
「黃色。」
「……,哦。」茉葉覺得跟這麼個木頭,分分鐘把天聊死,又想了想,「你的名字這麼好聽,是你本名嗎?」
「不是,是殿下賜的,取的天朗氣清之意。」
「殿下真的很疼你啊,那你本名叫什麼?」
「我姓黃,因為小時候生活艱難,所以我爹給我取名黃求生。」
「黃……求生。」好吧,記住了。
等茉葉打點停當,下樓來請蕭憐和勝楚衣上樓歇息時,蕭憐跟她擠擠眼,悄聲問,「怎麼樣?」
茉葉扁了扁嘴。
蕭憐拍拍她肩膀,「我就說你換個別的,你偏不信。」
茉葉咬了咬唇,「奴婢只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好吧,隨你喜歡。」
蕭憐抱著孩子,勝楚衣攬著她,一家三口上樓去了,朗清帶人立在門口,茉葉就進了隔壁給她準備的房間。
臨進門,又巴巴地望了朗清一眼,朗清兩眼平視,完全沒接收到水汪汪的秋波,於是那門就悵然關上了。
屋裡,蕭憐趴在床上逗珩兒玩。
北珩早產了好幾個月,換了若是普通孩子,只怕吞咽到困難,根本難以成活,可他雖然小,卻極為強悍,不但能吃能拉,而且長得極快,這會兒剛過百日,就看起來跟足月出生的孩子沒什麼區別了。
「你們鮫人都這麼強的生存能力嗎?」
蕭憐用一根手指輕輕戳北珩的手心,逗他將自己的手指尖抓住。
勝楚衣在床邊坐下,也伸了一根手指去逗北珩的另一隻小手,「鮫人在極寒之中孕育,本就生命力極為頑強,即便被關進封閉的空間中,若是進入休眠狀態,不需進食,亦可存活許久。」
「你們這樣強大的種族,居然沒有將整個璃光霸占,卻依然只是傳說中的存在,真是奇怪。」
勝楚衣淡淡一笑,「因為太強大,活著太容易,所以有點懶而已。只有那些活不下去的,才會在逆境中,以戰爭和擴張求生。」
「你這是什麼歪理?」
勝楚衣懶懶在床上一靠,「這是鮫人的道理。」
「騙鬼,不管什麼人,永不滿足必是通病,鮫人不可能這麼強大,有著千年壽數,卻困守深海,難道他們不渴望陸地上的花花世界?」
勝楚衣戳了她的腦瓜子,「誰說鮫人一定活在水裡?深淵海國十幾萬年前就已經在一次驚天動地的浩劫中升出海面,成了一片大陸了。」
「海國不在海里?」
勝楚衣挑了挑眉,「而且,璃光,太小,在鮫人眼中,實在不夠看。」
「原來是因為嫌棄……」如此一來,倒是有些令人嚮往了,「你回過母國嗎?」
「不曾。」
「那你怎麼知道這些?」
「我也只知道這麼多,都是小時候在公主那裡聽來的。七歲之後,拜師空桑學劍,就再沒機會聽到更多。」
蕭憐坐起身子,「勝楚衣,那你以後,會回深淵海國去嗎?」她探尋地問他,有些寥落。
勝楚衣倒是一派悠閒,「不會回去,也回不去,異族通婚所出之後,沒有資格返回深淵,甚至沒有資格自稱鮫人。我就在這兒當我的皇帝,做你的國師,不是很好?」
蕭憐立刻就樂了,「這麼說,你不會丟下我一個人跑回去認祖歸宗了啊!太好了!」
勝楚衣將她攬進懷中,「這裡有你,我便哪兒都不去。」
他揉著她的頭髮,「不過今晚,你先陪我去一趟舊城遺址。」
「做什麼?」
「思念公主,想找找看可還有什麼遺物。」
「好,我陪你去。」
入夜,蕭憐將珩兒哄睡,交給茉葉,招來朗清帶著花郎守著,便換了身黑色的夜行衣,跟著勝楚衣從窗戶出去了。
百戰城的少城主三百年後終於重歸故里了!
這件事可非同小可。
比起被成千上萬人當成奇觀圍著看,勝楚衣和蕭憐當然選擇半夜時候做賊偷偷溜進那一片早已成了廢墟的城主府舊址。
那裡的房屋,該是被藏海國官府當成了遺蹟,時不時修繕一下,如今看上去,所有的樓台亭閣,雕樑畫棟,都保存完好,只是該是太久沒人住,便是一片荒蕪和死氣沉沉。
兩個人翻牆入內,立在空曠的院中,勝楚衣環顧一周,無奈搖頭,「該是離開的時候太小,居然許多地方都不記得了。」
他牽了她的手,默默走在他出生的地方,循著記憶,找到當年鮫人公主的院子。
三百年,人事全非,這屋子裡不知後來又都住過了誰,打開房門之際,裡面便是一股陳年的腐舊氣息撲面而來。
勝楚衣回身關門,行至屋中央,抽了劍,抬手便向中央的地磚刺去。
「下面有密室?」
「是。」
「那你……,就這麼挖個坑下去?」蕭憐替鮫人公主心疼,生了這麼個敗家兒子。
「公主一定會在最後時刻將密室封死,否則這屋子後來不知住過多少人,密道的開關早晚會被發現。」
勝楚衣挖開地磚,下面黑洞洞一片,他無需多看,便先跳了下去。
接著下面該是很深的地方傳來他的聲音,「跳下來。」
下面什麼都看不見,但是他既然說跳了,蕭憐就乾脆利索地縱身一躍,逃了下去。
果然,還沒落地,就妥妥地被個懷抱給接住了。
勝楚衣將她放下,打了火摺子,熟練地找到油燈點了,整間密室才一覽無餘。
一間不大的屋子,四面牆壁,全是書!
蕭憐好失望啊,「我當你娘留給你的遺產會是金山銀山,至少也有兩件重器吧,怎麼全是書?」
勝楚衣從書桌一排翻起,「除了吃和錢,你還知道什麼?」
「床啊!」
反正這裡就他們倆,她就有些肆無忌憚。
勝楚衣端著書的手一抖,「也許公主的鬼魂就在這密室……」
他話還沒說完,蕭憐嗷地一聲飛撲到他身後,「喂!你別嚇我!」密室里燈光昏黃,她緊緊貼在勝楚衣背上不走了,「你在找什麼?」
「找怎麼讓你不怕鬼的法子。」
「又逗我,能不能好好說話?」
勝楚衣端了一摞書,與她抵背坐下,「我忙,你要是有興趣,可以找幾本看看,免得無聊。」
「哦。」蕭憐隨便抓了一本,打開一看,全是女子的蠅頭小楷,驚嘆道,「這些書,都是你娘寫的?」
「正是。我離開百戰城後,與她終年不得見,她就將生平所學,以及對這世間道理的領悟,全數以文字記載下來,待我有朝一日來取。」
「那你為什麼至今才來?」
「懶。」
「……」
蕭憐隨便翻看了幾本,便越看越離不開眼,其中所載之天地萬物的道理,遠勝於當前璃光眾生的認知,倒是有幾分與她穿越時空時所接觸的許多內容契合了起來。
看的越多,就越是驚嘆鮫人的博學和智慧,但其中也不乏狂妄自大的成分,比如,這世界的中心,是深淵海國所處的那一片大陸,其他所有一切,都是深淵海國的附庸。
「扯淡!」蕭憐將那本描繪得宏大到幾乎是一本玄幻小說的書扔到一邊,有隨手抓了一本來看。
這一次,更是沒辦法接受,微……積……分!
蕭憐看不下去了,扣上書,「勝楚衣,咱媽真是博學多才啊,我佩服地說不出話來!」
勝楚衣將書翻得飛快,「公主是純血的海皇血脈,自幼接受的是深淵海國儲君的教育,自然與旁人不同。」
原來他母親這樣高貴,難怪他一直尊稱她為公主。
「不過她自願下嫁異類,放棄了皇位,被逐出海國,永世不得歸。」勝楚衣專注地看著書,像是在說一件極為稀鬆平常的事。
勝楚衣眼光從書中抬起來,空氣中有一種哀傷漸漸蔓延開去,「可惜她所有的犧牲,都付諸流水。」
又共情!
沒辦法好好聊天了。
他翻書的速度越來越快,話越來越少,蕭憐就十分無聊,於是又在他翻過的書中撿了一本厚厚的線裝書。
那書該是被不知被翻閱過多少次,已經十分老舊,但是裡面的故事,卻是一個人的日記,她只看了一眼,便再也挪不開眼了。
……
敖薇,深淵海國唯一的公主,數萬年來被驗證為唯一真正純血的皇室子嗣,是天生的海皇繼承人。
今天是她不知第多少次逃學,要成為海皇,她需要學的東西太多,以至於整個童年和少女時代,都被關在書苑中。
敖薇從書院中逃出來沒走多遠,就碰到了按計劃前來接應她的哥哥敖天。
「哥,快帶我去見他。」她甩著漂亮的綴滿寶石的魚尾,在已經化出雙腳的敖天身邊游來游去。
敖天帶著她,來到海邊,那裡,有個少年,手持長劍,憑風而立。
當他看到海中一隻巨大而斑斕的魚尾掀起無數碎玉珍珠的水花時,兩眼一亮,「薇薇,你來了?」
敖薇從海中露出頭來,濕潤的長髮微微捲曲,貼裹在肩頭,「秋聲!」
他飛躍入水中來會她,痴迷地親吻、撫摸她,「薇薇,你真美,你是我見過的世間最美的女子。」
敖薇奇長的睫毛顫動,「我有告訴過你,我也是整個深淵之中最美的女子嗎?」
「我的薇薇,是這天地間最美的人。」
濕身的少年心動情動,可一觸碰到她腰際以下的鱗片,便不知所措。
「薇薇,你要是人該多好,跟我回家,我娶你為妻,我們永遠不分開。」
敖薇兩眼之中,如有滿天星辰一般,「秋聲,你等我,我會給你一個這世間最完美的妻子!」
她回到海中之後,第一件事就尋了敖天,哭著鬧著要劈開魚尾,化出雙腳。
「你真的決定了?薇薇?那真的很痛的。」敖天看著哭得一串一串細碎的鮫珠隨著水流滿身飛舞的妹妹,有些頭疼。
「我不怕,我不想再讓他失望了。」
「你可想過,人族性命苦短,最美的時光不過十幾年,就算你不離不棄,來日也會有很長的一段年月,要對著一個雞皮鶴髮的老頭子。」
「我不在乎,我愛他!」
「可是,如果他死了呢?鮫人一生,伴侶唯一,生死相隨,他若死了,你如何獨活?」
「我不會讓他死的,我會找到讓他長生的辦法!」
「你有辦法?」敖天兩眼登時雪亮。
「嗯……」,敖薇想了想,「現在還不確定,等我弄明白了,告訴你!」
敖天看著這個他這個妹妹,深淵海國的曠世天才,卻又是一個被情愛迷了雙眼的無知少女,面上綻出溫和的笑意,「好,哥哥等你的好消息!」
敖薇終於如願,忍受了劇痛,熬過了生關死劫,化出了一對修長瑩白的雙腿。
當她重新現身的時候,書苑的老師痛心扼腕,「公主,你如何這樣不知自愛!」
可敖薇不在乎,一顆心全在勝秋聲身上,她迫不及待地央著敖天帶她穿過海水的亂流,去藏海國的岸邊,穿了人類女子雪白的衣裙,從海中如精靈般走了出來,走向她朝思暮想的男子,滿懷天真地將自己獻了出去。
春風一夜,巫山幾度,這一生就再無更改!
「薇薇,我身份低微,配不上你。」
「秋聲,有我在,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
她為他尋來極大提升功力的丹藥。
她將海國的劍法絕學拿給他去練。
她將海國的珍寶拿去給他打點關係。
短短一年時間,勝秋聲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劍客,一躍成為藏海國第一戰神,他大興土木修建百戰城,又在臨海之處修建了百丈高台。
「薇薇,嫁給我吧,我把我所有最好的一切都給你!」
敖薇輕撫自己的小腹,這句話,她等了很久了,幾乎快要等不及了!
他終於開口了!
「你要嫁給一個人族?」書苑的老師氣急敗壞地將她拉進屋裡,關起門,「公主,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還有三年就要登基為海皇,這個時候,你要嫁給一個低劣種族的小子?」
「他不是低劣種族,他是我孩子的父親!」
老師快要吐血了,「公主,這個孩子必須拿掉,異族血脈,絕不可在深淵出現!」
可敖薇笑了笑,「是的,異族血脈絕不可出現在深淵,所以,我會隨他走。」
「沃特?」
「我要放棄皇位,去做一個人,一個賢妻良母。」
「你……!那海國怎麼辦?」
「有我哥哥啊,他比我有才能,比我有智慧,他可以把海國打理地很好!」
「公主,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你這樣離開海國,終此一生就再也不能回來了啊!」
「我不在乎,只要有秋聲,有我們的孩子,我什麼都不在乎!」
於是,一個月後,敖薇終於在哥哥敖天的安排下,百丈海潮送嫁,在半個藏海國的矚目下,踏浪而來,嫁給了百戰城主勝秋聲為妻。
半年後,她順利產下一子,取名楚衣。
敖薇抱著這個孩子,喜極而泣,落下的淚珠凝聚了畢生精華,化作兩顆世所罕見的巨大鮫珠。
一顆給勝楚衣隨身攜帶,另一顆送給了勝秋聲。
然而,塵世煙火之中,濃情蜜意敵不過七年之癢。
七年後,勝秋聲提出納妾,敖薇生性溫順,幾番反對無果,便心灰意懶,由著他去了。
她將勝楚衣送去空桑,交由當時的空桑劍聖教導撫養,囑咐他專心學***第一的劍法,若無大事,無需再回百戰城。
而她自己,回家之後,便將城主夫人之位拱手相讓,獨守這一方小院數十年,不吃不喝,什麼都不做,幾乎進入了休眠一般,直至勝秋聲臨死,都再未踏出半步。
勝秋聲入殮那日,前來參加弔唁的人才驚覺,他還有一位正牌夫人,而這位夫人現身於人前時,芳華一如當年,容顏唯有絲毫改變。
敖薇獨自一人在勝秋聲的靈前立了三天三夜,只說了一句話,「秋聲,你本可與我共赴千年之約,而如今卻只能守著紅顏枯骨化作黃土。你雖負我,我卻仁至義盡,從此天人永訣,前緣盡散。」
次日一早,靈前又有一人,姍姍來遲。
一身白衣漫漫,滿身木蘭幽香。
是已在神都封聖數十年的勝楚衣。
「公主。」
敖薇轉身,「你還是來了,不是跟你說過,沒有大事,無需回來?」
「公主即將歸海,便是頭等大事,孩兒自當相送。」
勝楚衣不跪勝秋聲靈柩,卻在敖薇面前鄭重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響頭。
敖薇垂眸輕撫他的臉頰,「楚衣,鮫人六親淡薄,與世無爭,唯有情關,是個死劫。你這一生,當以母親為鑑,莫要步此後塵。」
勝楚衣再次叩首,「孩兒謹記。」
敖薇與勝楚衣簡單告別之後,便再無留戀,一人緩緩拾級而上,從百丈台縱身躍入了大海。
……
啪!蕭憐將那本日誌重重扣上,「勝楚衣!原來你就讓你娘這麼死了?」
勝楚衣身邊已堆滿了書,緩緩抬起頭,「你看了她的日誌?」
蕭憐氣呼呼跑到書堆這邊,爬牆頭一樣探過頭去,「你明知你娘要尋死,為什麼不攔著她?」
「她早已生無可戀,強留徒增痛苦,不如一走了之。」
蕭憐在書堆這邊坐下,「你們鮫人,真是六親淡薄地可以啊。你才七歲,她就將你送出去學藝,直到臨死之前,才得見一面。而你,就那麼平靜地將她送走了……」
勝楚衣將手中的書合上,又拿了一本,「幾十年光陰,對於鮫人來說,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並非無法忍受。而且,親情對於鮫人,可有可無,並非什麼大事。」只有男女之情,是無法擺脫,也過不去的檻。
「可是我見你對棠棠和珩兒也很好啊,有時候比我還膩歪。」
勝楚衣淺笑,「大概是因為我只是半個鮫人。」
「勝楚衣?」蕭憐又從書堆那邊探過頭來,「如果將來我死了,你怎麼辦?」
勝楚衣面上的笑意就漸漸有些淡了。
「還有,若是我老了呢?凡人一生最美好的時光,不過十幾年,我很快就老了。」
蕭憐兩眼亮晶晶地看著他,「等我雞皮鶴髮的時候,你還這麼美,你讓我怎麼辦?」
勝楚衣稍微滯了一下,便又拿了本書認真翻看,「今日來此,便是尋找解決之法。那本日誌中曾提到,公主有十足的把握,能讓勝秋聲與她共赴千年,只是後來勝秋聲負了她,她便再未提此事。」
「敖薇公主將畢生所學都記載在這些書中留給你,原來你是想在這裡找到蛛絲馬跡?」
「沒錯,可惜還有幾個時辰就要天亮了,依然一無所獲。」
「那我們可以明天再來啊,我不著急。」
勝楚衣戳她額頭,「我急,這間密室,被封閉之前,被公主布滿了無色無味,見光即燃的黃泉粉,天光一現,只要有一縷日光灑落進來,這裡的一切就會瞬間化為灰燼。」
「所以……」
「所以天亮之前,若是還找不到,就再也找不到了。」
「難怪這屋子封了這麼久,你都不來,原來不是懶,而是沒到用的時候。」
「所以你乖一點,不要再紅袖添亂。」
「我幫你一起找啊。」
「不用,我自己來。」
勝楚衣不再說話,加快了速度,一本書幾乎是飛快的翻過,便接著拿過下一本。
蕭憐坐在一邊兒,看著他匪夷所思的翻書速度,憋了許久,實在忍不住了,「你這是在看?我亂翻都沒你翻得快。」
勝楚衣趁著換書的空檔,「閉嘴。」
接著就不再理她。
直到東方天色發青,勝楚衣才稍微停了一下,「憐憐,去洞口看著,日光落入前的喚我。」
他說的隨便,但是蕭憐清楚,他將命交到她手中了,若是稍遲一步,她的楚郎就煙消雲散了。
「哦。」
蕭憐麻利地爬出地洞,朝陽已經露出了頭,一縷日光從窗口撒入,映著空氣中漂浮的灰塵,她緊緊盯著那日光,正隨著太陽升起,緩緩向洞口移動。
下面,勝楚衣顯然已經將翻書的速度又加快了不知多少,卻依然沒有任何收穫。
那道日光距離洞口還有一丈。
「一丈,楚郎,出來!」
「等一下。」勝楚衣又抓了一本。
「三尺!出來!」
「等!」
「兩尺!你快出來!」蕭憐急得亂轉。
「再等!」
「一尺!出來啊!」
「最後一本!」
「出來!」蕭憐一聲喝,勝楚衣身影一晃,從下面躍出,下面轟地一聲悶響,煙塵四起,兩人在上面被嗆了夠嗆。
等塵埃落定,再探頭下去張望,果然滿室的藏書,都化為烏有了。
「可惜了,那麼浩如煙海,包羅萬象的寶藏,瞬間就沒了。」蕭憐嘆道。
勝楚衣也輕輕嘆息,「她一定會把線索藏在這些書中,該是我看得匆忙,漏了什麼。」
「沒關係,我還有的是時間,你在我生出第一條皺紋前找到續命的辦法就好。」
勝楚衣向那地洞中最後望了一眼,伸手攬了她,「好,走吧。」
蕭憐始終覺得可惜,「那裡面的東西,若是流傳於世,恐怕整個璃光都承受不起這種翻天覆地的衝擊,或許毀了才是好事。只是實在可惜了。」
勝楚衣摟著她,揉了揉眉心,「你喜歡哪一本,默給你便是。」
「哈?」
「哈什麼?」
「勝楚衣……」
「那麼看著我幹什麼,無非都背下來了而已。」
「……,那麼一屋子書!你一個晚上都背下來了!你果然不是人!」
蕭憐突然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一萬點傷害。
勝楚衣忽然哎喲一聲,高高的個子向她肩頭一歪,「憐憐,快,替我揉揉,眼睛疼……」
「矯情!」
「來啊,揉一下!」
「死開!」
「憐憐……」
回了客棧,勝楚衣該是用眼用腦過度的緣故,一頭扎到床上,合眼就睡,叫都叫不醒。
蕭憐雖然熬了個通宵,卻惦記著珩兒,隨便睡了一會兒,就帶著孩子出去玩,留了兩個花郎替他守著門。
她帶了茉葉和朗清在外面閒逛,吃吃喝喝,順便給珩兒曬太陽,心思卻還在昨晚那本日誌中。
難怪勝楚衣從一開始就反覆告誡她,莫要負了他。
看來負了一個鮫人,真的一件挺恐怖的事情。
敖薇公主那麼天真溫柔的人,也可以將孩子從你身邊奪走,之後不理你,冷冷地看著你老了死了,最後立在你的靈前告訴你,原本你可以活很久。
若是換了勝楚衣,她真不敢想他能幹出什麼事來。
想到這裡,蕭憐突然停了腳步。
「你本可與我共赴千年之約,而如今卻只能守著紅顏枯骨化作黃土。」
敖薇公主對勝秋聲最大的懲罰,就是她明知可以如何令他不死,卻依然看著他一日一日老死。
勝秋聲不是傻子,家裡還有一尊神,他不會就那麼忘了。
日誌中沒有提及,並不代表沒有發生。
勝秋聲一定知道敖薇有法子讓他青春常駐,歲及千年,卻到死也沒求來!
這才是敖薇對他最大的懲罰!
為什麼是守著紅顏枯骨,化作黃土?
蕭憐掉頭向客棧跑去,茉葉抱著珩兒,也不敢撒丫子狂奔,只好一路挪著小碎步,在朗清的護送下追了回去。
蕭憐衝進客棧,正趕上勝楚衣醒來,她一頭撲過去,「你爹可是與哪個妻妾合葬?」
勝楚衣睡眼惺忪,長發凌亂,就有些妖艷,他眯著眼看著她笑,「你也想到了?」
蕭憐兩眼發光,「你也想到了!」
「睡夢中想到的,所以就醒來了。走吧,今晚去拜會一下他老人家!」
蕭憐往後縮了,「不要吧!你知道我怕鬼的。」
「乖,走了,盜墓總要有個幫手。」
當晚,山中。
蕭憐提著油燈,頓在地上,撐著腮幫子,「勝楚衣,你連自己祖墳都挖,我算是對你刮目相看了。」
勝楚衣用劍切入地面,稍加運勁,便切開一個盜洞,伸手給蕭憐,「來吧,小娘子,歡迎光臨。」
蕭憐腦袋搖得撥浪鼓一樣,「不如我在上面給你把風?」
她還沒來得及躲,就被那隻手一抓,嗷的一聲,跟著勝楚衣一起跌入了陵寢中。
手中的油燈被這一摔,明滅了好一陣才穩住火光,蕭憐見了鬼一樣的死死撲進勝楚衣懷中,「先幫我看看有沒有鬼!」
「好了,什麼都沒有,不怕,我們快點去看看他守著的紅顏枯骨到底是什麼,看完了就走。」
勝楚衣摟著她的肩膀,接過油燈,向墓室深處走去。
「你爹的墓室沒有機關嗎?他就不怕盜墓賊?」
「他一生聲名顯赫,廣結天下,從不樹敵,大概是自信死後不會有人來打擾吧。」
「人能自信到這個程度,也是嘆為觀止了。」
「他在成為藏海國戰神那天起,就已經忘了自己是誰了。」
「他是你爹哎,你在他的陵寢里這樣說他,是不是不太好?」
「有何不妥?他活著的時候,每年赴神都朝聖,前後跪了我不下百次。」
「你……!」
蕭憐無奈了,好吧,我們人類的想法實在沒辦法跟一條魚溝通。
勝秋聲的陵寢並不大,兩人很快找到了一隻巨大的合葬棺槨。
然而,那棺材的蓋子,卻是敞開的。
兩百多年前的死人,早已化作白骨,一身錦繡的壽衣,也已經腐爛破敗。
勝秋聲身邊,果然有個女子與他合葬。
「這紅顏枯骨是誰?」
勝楚衣用劍尖翻檢了一下,「該是個寵妾。」
「你娘非要點名這個女人,難道是因為你爹特別喜歡她,死了都要跟她在一起?」
「不是。」
勝楚衣在棺槨周圍轉了一圈,手指在那黑檀棺木上的雕花掠過,「原因在這裡。」
蕭憐蹲下身子去看,那棺木上刻著的,是十幾幅極為生動的畫,大概講的是裡面的這一對兒一生如何恩愛云云。
剛看了沒幾幅,蕭憐就怒了,「什麼!原來那顆不知所蹤的鮫珠,竟然被你爹偷偷給了她!」
再往下看,有一幅畫,專門刻畫了這位寵妾坐在妝檯前喜不自勝的模樣。
「她這麼高興坐在這裡做什麼?」
勝楚衣指著畫中的細節,「她身後兒女成群,該是已到中年,如此對鏡欣喜,該是……」
「容顏不老!」
「沒錯。」
他們再往下看,便是兩人如何恩愛,而最後一幅,則是這女子吞下鮫珠,自盡殉情,與夫君同葬。
「又是殉情?你爹是不是真的很有魅力,所有女人都為他殉情?」
「不,這個女人,當時得了鮫珠是真,但最後,一定是被迫吞下鮫珠身死的。」
「也對,敖薇公主不會准許她活著。所以她就是你爹要守著的紅顏枯骨了。紅顏……枯骨……」蕭憐腦中電光一閃,「鮫珠!公主能讓你爹歲及千年的秘密,就是鮫珠!」
「不過,可惜了,」勝楚衣用劍挑開女子屍骨上已經破敗的衣裳,屍體被人動過,「有人比我早發現這個秘密,專程來取走了鮫珠。」
蕭憐捂住自己的胸口,她那裡也藏了一顆鮫珠,「原來你娘的鮫珠戴在身上,可以容顏不老啊!」寶貝啊!
「只是暫時延緩衰老,要歲及千年,未必這麼簡單。」
他攔了她,「你不喜歡這裡,我們先出去再從長計議。」
他眼光所及,棺槨一角的地面上,有幾縷細細的黃沙,於是拉著蕭憐加快了腳步。
蕭憐跟著他的大步,幾乎是被拖著的向外走去,忽然她緊趕了幾步,揪了勝楚衣的衣袖,悄咪咪指著前面,「咱們來的時候,可見了你爹的陵寢中有那兩個雕塑?」
勝楚衣腳步驟然停下,抬手將她護在身後,手中長劍一抖,從劍鞘中嗡地一聲輕嘯而出,「兩位既已久候多時,就不必裝神弄鬼了,拙荊怕鬼,見笑了。」
守在出口的那兩尊雕塑果然動了動,骨節咯嘣咯嘣作響,之後緩緩抬起頭,盔甲之下,赫然是兩張極好看的臉。
蕭憐只需要看一眼便知,他們兩個,絕對是鮫人!兩個休眠中醒來的鮫人武士!
只有鮫人,才有這樣驚艷出塵,美得不像活人的臉!
「我兩奉海皇聖旨,在此恭候兩百餘年,如今終於可以完成任務,返回深淵了,多謝郡王殿下。」
勝楚衣將長劍橫在自己和蕭憐身前,「敖天派你們來的?」
「正是。」
「麻煩回去告訴他,就說舅父實在是多慮了,我對深淵的皇位,從來就沒興趣。」
「海皇曾有言,小郡王若一生安守璃光,則與陛下井水不犯河水,兩廂相安無事。但您若是有朝一日入此陵寢,就必是動了重返深淵之心,我兩所受之命,便是在此將您就地格殺,以絕後患!」
勝楚衣淡淡回眸看了眼蕭憐,他只要這一眼,蕭憐便知,他沒有把握了!
他什麼時候對敵需要如此瞻前顧後!
從來都是他揮手之間將對手化作灰燼的啊!
而如今,他的冰淵之極和滄海訣全部被封了,手中只剩下一把劍,卻要同時對上兩個從深淵海國被派來,在這裡等了他兩百年的鮫人!
蕭憐手中殺生鏈滑落下來,「我跟你打出去。」
「有機會就逃,兩個深淵一等一的高手,我們,不是對手。」
勝楚衣聲音不大,卻很坦然,審時度勢,清楚自己當下的實際,遠比豪言壯語來得實在多了。
「你要跟我一起……」
轟!蕭憐還沒計較完,一道重雷般的鈍器強擊,轟然在他們之間炸開一道深溝。
兩人分別跳到深溝兩側,來不及多想,另一個鮫人的玄冰則急速滾滾而來!
玄冰和暴雷!
好強悍的實力,這兩人抱了一擊必殺之心,根本沒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勝楚衣只靠一柄劍,沒了水系天賦相助,應對起來尤為力不從心。
蕭憐周身炎陽火轟然而起,對上撲面而來的玄冰一擊。
「避開!」勝楚衣一聲怒喝,卻來不及了。
她那一點點炎陽火,燒烤個活人沒問題,但對付活了幾百年的水系天賦鮫人,便如風中之燭,轉眼間被熄了個乾淨。
那道玄冰熄了天火,便是要了命般的,直取蕭憐。
勝楚衣顧不上抵擋自己迎面而來的重雷,硬生生受了一擊,又橫身飛了出去,替蕭憐接下了那一道玄冰。
「勝楚衣!」
蕭憐眼睜睜看著他如紙片般的被擊飛到墓室的角落中,哇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那兩個武士幾乎是懶得多說一句廢話,穿著沉重的盔甲,邁著大步,向他走去,只求速戰速決!
蕭憐瞪大眼睛,不!他決不能就這麼死了!
手中殺生鏈飛出,卻被那武士像撥一隻飛蟲一樣,將她整個人輪到了墓室的另一角。
「郡王殿下,請受死!」
兩個鮫人的聲音幾乎沒有半點情緒,如兩部殺人機器。
眼看重雷和玄冰即將落下。
空蕩的墓室中驟然響起蕭憐一聲厲喝,「方寸天!奪舍!」
已委頓在角落中的勝楚衣兩眼之中驟然一片濃黑,尺把長的冰刃刀鋒般拔地而起,瘋魔一般向兩名武士腳下撲去!
一陣純白如霧如雪的細碎顆粒,頓時瀰漫在整個墓室中。
空氣中還迴蕩著一個武士最後驚呼出的兩個字,「冰淵——!」
蕭憐終於鬆了口氣,將頭抵在牆上。
白霧漸散,面前遞過兩隻修長如玉的手,「憐憐,來,抱抱,本君好想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