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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劍吃一驚,沒想到老呂記得自己的地址,在他的印象中,從沒有和老呂在新家附近照過面,家裡送他舊衣服都是帶到醫院再送他。不過許劍知道,大凡不識字的人,在這方面的記憶力是驚人的,也許他偶爾撞見過許劍或者是宋晴,就記住了。
事到如今,許劍只有硬挺。各棟家屬樓都一模一樣,想來老呂頭不可能記得太准。許劍說你記錯了,我就住在這兒。
老呂說:“那好辦,我幫你找,你也盯著。”
他一杴杴把垃圾剷出來,仔細翻檢後倒垃圾車裡,許劍不錯眼珠地盯著,一邊用餘光掃著樓洞。這會兒他很怕二樓的劉師傅下來撞見,依她福爾摩斯式的敏感,她有可能把兩件事(小曼的倒垃圾和許劍檢查垃圾箱)聯繫起來的。還好,她一直沒有露面。另有兩位住戶下來散步,許劍主動打了招呼,說我正和老呂頭聊天呢,這位老呂頭說話真風趣。
一箱垃圾很快清完,沒有任何可疑的東西。許劍鬆口氣,發覺這其實正是他盼望的結果,他心裡的那具天平又盪回去不少。老呂頭很遺憾,似乎沒找到失物是他的責任,說:
“要不,把車上的垃圾倒出來再扒一遍?許醫生沒關係的,再扒一遍也用不了半個時辰。”
許劍忙說不用了,可能是我記錯了,也就是幾十塊錢,算了算了,我還要鍛鍊呢。
他同老呂告別,繞一個圈跑回家,宋晴已經把牛奶和饅頭擺到餐桌上了。
公安局在廠保衛科設了臨時辦公室,每天忙著傳喚證人詢問,作筆錄。這樁命案像是自殺,但有明顯的疑點,聽說仝局長專門聽過案情匯報。屍檢所對死者做了解剖,驗屍結果沒有公開,但許劍估計沒發現問題,否則公安們不會這麼波瀾不驚。公安對小曼申請了監視居住。小曼一直足不出戶,被兩個女警保護著,或者說是軟禁著,買菜買油這類雜事都是女警在干。兩位女警都很年輕,也許是職業習慣,也許是同這兒的人生疏,她們進進出出都面無表情,不大同凡人搭話,在特車廠這個社交群體中顯得“格澀”。
自從許劍在心理上為小曼脫罪後――當然他的脫罪過於草率,免不了一廂情願的成份――他對小曼的擔憂和懷念就不可抑制。她這些天受著怎樣的煎熬?面對著兩個機器人一樣的女警,她受到怎樣的心理壓力?她的精神是否瀕於崩潰?
不知道。
許劍算是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咫尺天涯”。
中午,宋晴做飯時,他仍然點上一支煙,到陽台上去,悄悄觀察對面的動靜。仍能在小曼的客廳或廚房的窗戶里看到她的身影,不過現在衣著整齊,不再是過去的三點式了。他想這個細節也有象徵意義吧:小曼飛揚佻脫的個性已經被外在力量緊緊地束縛住了。
有時,那邊的她也抬頭向這邊望,兩雙目光穿透兩層玻璃在空中對撞。這樣的精神交流只能使許劍的心裡越來越沉重,想來她也一樣。
許劍生來不是做間諜的材料,無法做到喜怒內斂,從陽台上回屋後,常常不能完全走出憂思。連戈戈都注意到了,說爸你這幾天老是心事重重的樣子!是不是被死人嚇的?戈戈說這話時許劍看看宋晴,她對兒子的話似乎沒有反應,繼續忙著家務。但許劍知道這是假象,她這些天已經非常敏感了,所以她的平靜顯得更為可怕。
早上翻昨天的晚報,看見宋晴在上面登的尋人啟事:
“今有一男子失蹤,40歲,身高1米70,長形臉,說話帶西川縣口音。神經不正常。有報實訊者酬謝1萬元,有送到者酬謝2萬元。聯繫地址:本市特車廠職工醫院許劍。”
啟事上注的是許劍的名字,但提供的手機號卻是宋晴的。
按家裡的習慣,在一般家務事上由主婦作主。但真要碰到大事,你不問,宋晴也要向丈夫討主意的,她在心理上對丈夫有依賴。如今她一個人悄沒聲地辦了,辦後也不向許劍知會一聲。這對夫妻關係而言是一個危險信號。
許劍看完報紙後沒吱聲,宋晴知道丈夫看見了,同樣沒吱聲。這些無聲的行為語言已經算是冷戰了,兩人都能感到家裡的氛圍越來越緊張。許劍為此痛苦,但根本不想釋解它――仍基於那點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也許明天他和小曼的私情就暴露啦,在此之前去修補夫妻關係有什麼用呢。他倒寧願維持這樣的冷淡,可以把夫妻攤牌的時刻儘量往後推。否則,等到私情暴露的那天,他的任何掩飾都會顯得過於虛偽。
小曼的情人一個個“落網”了,不知道是小曼坦白出來的,還是警方明察暗訪的成果,或者,得益於劉師傅那樣的革命群眾的揭發。共有四人,氧氣車間的朱雲龍,車隊的邵強,計量所的孫工,還有一個是廠外的業餘籃球隊員,經常到特車廠打比賽。這四人中倒有三個屬於藍領階層,但四個人有一個共同特點:年輕,體格健壯,相貌很“男人”。
小曼找情人不關心地位和金錢,只看重他們的性吸引力。
四個人依次被喚進那間臨時辦公室,老老實實地坦白了他們和小曼的不正當關係,然後灰溜溜地出來。這些天,在這些人家中都發生了或公開或隱蔽的戰爭。最慘的是司機邵強,臉上被妻子抓得鮮血淋淋,出車時只得用紗布蓋上。但四個人都提供了不在現場的確鑿證據,而且他們與小曼的關係至遲在一年前就斷了(許劍想起小曼一年前說的話:我和你好上後再不會同任何男人來往。她真的沒有騙自己!)。這樣他們就從嫌疑人圈子裡解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