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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南宋遺民並不團結,他們因為地域和宗族問題又分裂成無數小派系。
簡單來說,順塔王國的南宋遺民有三大族群。
一曰江淮族群。陸秀夫和陸自立是趙宋淮南東路楚州鹽城人,魏東生和名義父親魏復宋的今世籍貫也是鹽城。以陸自立、魏復宋、魏東生等為代表的軍官,多是淮南東路籍貫,彼此慢慢在異國他鄉的順塔王國形成了淮南幫。
二曰福建族群,三曰廣南族群。因為地理優勢,崖山海戰前後逃亡南洋者,多是趙宋廣南東路和福建路等地沿海居民,也即後世華國的福建和廣東地區。十餘年間遷居順塔王國的新移民,幾乎都是福建族群或者廣南族群,他們也慢慢形成了福建幫和廣南幫。
這些分裂,遠比魏東生想像中的更嚴重。
舉例來說吧,小小菜市場,祖籍所在地的隔閡就比後世的民族隔閡還嚴峻。一名祖籍趙宋福建路漳州漳浦縣的平民,他來菜市場買菜,總是習慣性無視其它地攤優先光顧漳浦老鄉的門店。有漳浦的店就去漳浦的店,沒有漳浦的再找漳州老鄉,沒有漳州的再找福建老鄉,如是艱難地慢慢拓展社交圈子。同理,所謂的福建幫名下,也存在一層又一層的漳州幫、漳浦幫、某鄉級幫、某村級幫,山頭多的令魏東生目瞪口呆。
在沒有民族主義的1297年,地域歧視或者說地域觀念更加深入人心。
包括劣品明日環推演的三十年記憶,魏東生生在河東省盤陽市,前世今生分別在綠通市和燕京市完成本科教育,而後一直在燕京開創自己的事業。這些城市肯定都存在地域觀念,但是哪怕極端到地域歧視,他們也不會詳細地分到一區一縣各有山頭啊?以燕京為例,住在望京的燕京土著與住在五道口的燕京土著,很難想像他們會因為家庭住址而分裂成朝陽幫和海淀幫。
順塔國內的祖籍山頭亂象,魏東生非但沒有見識過,更無法理解。
有必要這樣抱團取暖嗎?
相對來說,淮南族群的地域觀念就差,雖然形成了所謂的淮南幫,內部卻沒有繼續細分成楚州幫或高郵幫、泰州幫等等。或許因為內部更容易整合為一,淮南幫人口雖少,卻能在順塔王國境內牢牢壓過福建幫和廣南幫。
就順塔王國來說,江淮族群地位較高,而福建族群和廣南族群與南洋其他南宋遺民勢力外援聯繫密切,彼此互相制衡。
楊新寧之所以不敢隨隨便便廢殺魏東生,或許就是害怕福建族群或廣南族群以為魏東生復仇名義招呼朋黨。環視南洋諸島,江淮族群是少數中的少數,一旦順塔王國喪失陸秀夫和陸自立的威望牌坊,楊新寧即使篡權成功也很難安穩混下去。
另外,還有一則小細節。
這群逃亡南洋的南宋遺民,無論江淮族群,還是福建族群或廣南族群,都異口同聲自稱為唐人。不說漢人,或許是因為漢人一詞在當前語境裡特指北中國人,是蒙元四等人體系的第三等人;不說南人,或許是因為此乃蒙元政權對南中國人的蔑稱;不說宋人,情感就相對複雜了,一些南宋遺民是因為嫌棄趙宋屢敗屢戰,另一些南宋遺民純屬於害怕元蒙鐵騎的武功。
說起來,南宋遺民固然憎恨元蒙,可他們對蒙元的畏懼更甚於憎恨。南宋的淪陷暫且不說,就在五年之前的1292年,蒙元世祖忽必烈一度派遣史弼、亦黑迷失、高興等將率兵殺到爪哇島。雖然蒙元征伐爪哇一役最終功敗垂成,卻也將爪哇島的南宋遺民嚇的提心弔膽。為了避免被蒙元勢力當作趙宋殘兵捕殺,即使順塔王國這樣的正宗亂黨,國民也紛紛忌諱地自稱唐人。
短短十八年逃亡生涯,南宋遺民已然忘卻了反元復宋的宗旨。
與此同時,順塔王國又不是完完全全的獨立王國。爪哇島現存兩大土著政權,分別是西爪哇的巽他王國和東爪哇的滿者伯夷王國。好在爪哇土著尚未發展出類似唐宋的中央集權制度,所謂的巽他王國和滿者伯夷王國都是部落酋長式附庸統治,即國家僅有少數核心地域直轄管理,其餘地方分布無數或大或小的部族武裝。就名義而言,順塔王國臣服於滿者伯夷,每年需要仿佛包稅制度般向滿者伯夷進貢一定黃金。
為了軟對抗滿者伯夷,南洋唐人族群又習慣性和蒙元海商同氣連枝,假借蒙元威勢保證唐人族群對土著政權的心理優勢。而滿者伯夷雖然是抗元起家的新政權,卻因為1292年殘酷的元爪戰爭而畏懼蒙元的再次征伐,進而與唐人族群形成既合作又提防的均衡局勢。
外有滿者伯夷施壓,內有楊新寧權臣,順塔王國真可謂毫無希望可言。
然而,魏東生此刻無暇關注國際局勢。說難聽點兒,無論民生問題還是國際政治,魏東生只要表示出一定程度的關心,楊新寧就會懷疑魏東生想奪權。朝不保夕的當下,魏東生最穩妥策略是偽裝成樂不思蜀的後主劉禪,儘可能地降低楊新寧的警戒。
菜市場裡,魏東生杜絕一切市恩可能,全心全意搜集信息資料。
只問不說,魏東生悄然無息匯總順塔王國的資料,期間頗有很多收穫。
譬如階層矛盾。
魏東生注意到順塔國民生活條件相當差,八成行人的衣裳都破舊且有補丁,一件新衣服或許就是他們斟酌斟酌再斟酌的大筆開支。衣食住行四樣,衣裳是破舊的,住宅是簡陋的,出行工具全靠步行和推車,只有食物還算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