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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得理直氣壯,也頗有一去不返的豪邁氣概,但李素仍皺了皺眉,心裡泛起一陣不太舒服的感覺。
權貴之間的鬥爭激烈且殘酷,權貴為了家族強大隨時能夠犧牲族中子弟,這是為了大局出發,被選中的子弟都有著獻身的覺悟,甚至是光榮的榮譽,死後牌位將會在族中祠堂里高高供起,讓後人憑弔讚頌……
道理李素都懂,可是,心裡就是不舒服。
心中不舒服,李素的表情難免便有些清冷了。
侯傑卻渾然不覺,仍舊興沖沖地道:「還請子正兄吩咐,侯家該如何配合您,愚弟必赴湯蹈火!」
李素忽然間有些意興闌珊,連飲酒都沒滋沒味了,聞言懶懶散散地道:「配合很簡單,從你們侯家挑選一個後輩子弟出門,找個人多熱鬧的地方,安排人打斷他的腿……對了,所謂擇人不如撞人,就你吧,嗯,侯君集的嫡長子,未來侯家的繼承人,分量足夠,大小長短正合適……」
「啊?」侯傑臉色一變,額頭頓時滲出汗來,結結巴巴地道:「子,子正兄……您莫鬧!」
「誰跟你鬧了?侯家我不認識別的人,只有你了,而且你剛才那番為了家族不惜慷慨赴悲歌的豪邁模樣令我深深感動,若不成全你,實在枉費了你一腔為侯家獻身的熱血,哎呀,一段佳話呀,知道咱倆現在像誰麼?想想,仔細想想……」
侯傑臉色已然變得慘白,訥訥道:「像……像誰?」
李素嘖了一聲,道:「像戰國時的燕太子和荊軻呀!一個請人去送死,另一個主動要求去送死,嘖嘖,千百年後,咱倆說不定又是一段傳奇的千古佳話呀……」
撲通一聲,侯傑面無人色癱軟在地,臉上的汗水越流越多。
「子,子正兄……還有別的選擇嗎?愚弟畢竟是侯家長子……」侯傑哭喪著臉道。
李素笑眯眯地道:「當然有別的選擇……」
侯傑立馬抬起頭,充滿希冀地看著他。
「剛才我不說過要打斷腿麼?」
侯傑狂點頭,兩眼一閃一閃亮晶晶。
「傻孩子,你可以選擇打斷自己的左腿或是右腿呀……若你更慷慨一點,狠下心打斷自己的第三條腿,嘖!我的布局可就事半功倍,你父親歸京的成功機率就更高了……」李素瞥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道:「我個人覺得啊,反正你已經有了兒子,而且好幾個了,侯家長房已有了後,你第三條腿的用處似乎……」
話沒說完,侯傑被狗咬了似的從地上彈了起來,慘白著臉急聲道:「左腿!我選擇左腿!」
李素嘆了口氣,侯傑悲憤地發現,李素對他的選擇似乎有點……失望?
「子正兄,打斷我的腿我認了……」侯傑咬了咬牙,一臉悲壯,道:「然後呢?然後該怎麼做?」
李素笑了笑,笑得高深莫測:「然後……便該請侯嬸娘出場了。」
……
安平侯劉平被調任長安,任職吏部侍郎,對朝堂來說,這只是一次很平常的官職調動,偌大的朝堂里,有人進有人出,有人莫名其妙被貶謫,也有人稀里糊塗被升官。
看在外人的眼裡,劉平最近應該屬於春風得意馬蹄疾一類的人物,畢竟從那個偏遠的涼州調來大唐繁華的國都權力中樞任職,雖說屬於平調,但地位和含金量卻跟涼州不可同日而語,人在長安,在權力中樞,想給自己創造平步青雲的機會比在涼州容易多了,尤其是劉平還傍上了大唐第一權臣宰相長孫無忌的大腿,有人脈有後台有機遇,劉平的前程何止一片大好,路上簡直鋪滿了金磚。
外人的看法當然是不足信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外人眼裡的劉平風光無限,只有劉平自己清楚,如今的他,正是有苦難言。
原本調任長安後,劉平確實很得意的,一直到他那個不爭氣的犬子當街毆打侯傑,卻不小心被李素遇到後,劉平便知道自己得意的日子差不多到頭了。
李素是什麼人,劉平早在涼州任職時便已有耳聞,少年成名,天下皆知,這些年陸陸續續為大唐立下的功勞擺出來,連劉平這位勉強算是開國功臣的人都暗暗咋舌吃驚,少年封爵,深得聖眷,而且脾氣不小,不僅混了個「長安小混帳」的江湖匪號,連當今天子他都敢懟,一篇《阿房宮賦》氣得陛下七竅生煙,怒極了也只罰他蹲了幾天大理寺而已……
如此多的事跡,幾乎可以稱得上「傳奇人物」了,劉平的兒子要死不死的竟得罪了他……
老實說,劉平當時大義滅親的心都有了。
雖說抱上了長孫無忌的大腿,但李素這個人,也不是輕易能招惹的,尤其是從他對劉顯的做派來看,李素這個人與外界的傳聞一樣,為人確實有些混帳,甚至毫無掩飾地說過,他是個不怎麼喜歡講道理的人,喜怒全看心情,說發作就發作,從來不顧忌後果,縣侯的兒子說揍也就揍了。
想想也不奇怪,皇帝陛下夠尊貴了吧?人家就站在朝堂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抑揚頓挫地念出了那篇《阿房宮賦》,——連皇帝都不怕,還會怕一個縣侯的兒子?
……
懷著滿腹忐忑,今日劉平持拜帖登了長孫無忌的門。
拜望當朝權勢最盛的宰相,劉平自然不能空著手,但更不能大白天裝著幾大車禮物大搖大擺停在長孫家門前,真這麼缺心眼的話,長孫無忌不介意把他扔進大理寺,問他個賄賂朝臣之罪。